第8版:文学院

行走大别山

□沈俊峰

为了明天能过上好日子,他们不怕流血牺牲;为了大家能过上好日子,他们不惜背井离乡。今天,我们再一次回首,注视一眼他们,检视一眼我们的内心……

无风,太阳火辣辣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一块块田地,铺展了一个绿色盎然的世界。汽车安静地穿行于蜿蜒山路,我心却波涛激荡,一遍遍这样感慨,激动又凝重。

今年6至9月,我先后4次乘高铁从北京至合肥,然后驾驶亲戚的汽车,一头扎进莽莽苍苍的大别山,完成中国作协批准的赴革命老区金寨县深入生活的创作项目。

大别山坐落于鄂豫皖三省交界,东西绵延约380公里,南北宽约175公里,西望武汉,东守合肥、南京,地理位置独特。当年,这里暴发了黄麻、立夏节、六霍三大起义,诞生了红31、32、33师三支红军队伍,有200多万人参军参战,创立了鄂豫皖苏区,孕育了红一军、红四军、红二十五军、红二十七军、红二十八军和红四方面军。

金寨县3个沉甸甸的“10万”,必将铭记于中国革命与建设的光辉史册。当年,该县有10万英雄儿女参军参战,走出了洪学智、皮定均等59位开国将军,被誉为“红军摇篮、将军故乡”,是新中国第二大将军县。

1951年,毛泽东主席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随即,在淮河中上游地段的大别山霍山、金寨、舒城三县,先后修建了佛子岭、梅山、龙河口、响洪甸、磨子潭五大治淮骨干水库工程,总蓄水量50多亿立方米,其中响洪甸水库蓄水量最大,达27亿立方米。为了修建水库,金寨县淹没了10万亩良田、14万亩经济林和三大经济重镇,并为此移民10万人。

这一段光辉的历史,应该从岁月的深处打捞出来,在历史的土壤中扎根开花。

今夏尤其酷热。烈日当头,站一会儿就会大汗淋漓。我在金寨、霍山、六安裕安区、岳西、英山等地转悠,参观六安革命博物馆、金寨县革命博物馆、西镇暴动纪念馆、立夏节起义旧址、豫东南道委道区苏维埃政府旧址、红二十八军旧址等纪念胜地。我明白,那些几多变化的区域划分对于那段历史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立夏节起义和六霍起义中的许多暴动地点,许多英雄人物,多在六安、霍山、金寨,多是土生土长,那是整个鄂豫皖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背景之框是当时的整个中国。

我在霍山长大,读书、生活、工作,前后20多年。上小学时多次祭扫过革命烈士墓,听到过许多革命故事,在废毁的碉堡附近挖到过子弹壳,数过小镇老街门框上悬挂的一块挨一块“革命烈属”牌匾,后来建起的一座英雄纪念碑就在我家附近的山头上,每天都能看到。我自感已经非常熟悉那段红色历史文化了,但是今年长时间、全身心的采访和体验,却发现自己并非真正地熟悉,过去的认识肤浅于表面。当听到一位党史专家说“霍山地下将军多,金寨地上将军多”时,我感到震惊、难过。这一片红色的土地,可谓是山山埋忠骨,岭岭皆丰碑。

历史没有假如。这块土地上众多人的流血、牺牲和奉献,令人感慨、敬仰。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其实很简单,但是在今天再一次设问,却变成了沉甸甸的话题,因为,许多人忘记了初心。

麻埠镇是一个千年古镇,因为修建水库,早已沉入百米深的水下。麻埠镇的移民占了全县移民的半数以上。我走村串户,采访了许多群众。那些七八十岁、甚至90多岁的老人,几乎个个都有精彩的人生故事。那些听老一辈人故事长大的年轻人,说起移民的故事,也能将当年的艰辛还原在我的眼前。他们当年背井离乡所遭受的艰辛困苦,为新中国的建设做出的近乎无偿的奉献,让人有一种久违的感动。问一个老大娘,当年为什么一说让移民立马就搬迁移民了呢?老大娘说,毛主席让我们移我们就移了。

那天早饭后,继续去农家采访。农家多居鲜花岭街,街建在斜坡上,此时天下大雨,流水无声地奔涌,深能覆脚。从一户人家出来,我只好立在房檐下,等雨变小。山水的特点,涨得快,消得也快。但是,此刻的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像憋足了劲,一口气要将酷暑彻底驱赶似的。最终还是等不及,拣水浅处,上了停在街对面的车,两只鞋在欢蹦乱跳中弄得透湿。

街下,就是青山绿水。水被近处的山遮挡着,不宽阔,却深沉,源远流长。转过眼前的山,水变得辽阔起来。从地图上看,那一片盘根错节在山间的蓝色水域,特别显眼。这就是著名的响洪甸水库。

乘快艇飞驰,去寻找、打捞当年的旧时光。水像一面镜子,在狭长的山弯,照绿了自己。到了那一片辽阔水域,大水又照蓝了自己。伸手掬一把,清爽爽的纯净。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大水,想象着那巍然屹立的水库大坝,恰如一把钢筋水泥浇铸的巨锁,牢牢锁住了这群山之间的大水,蓄放自如,调节淮河水位,旱涝无惧,就此驯服了曾经泛滥任性的淮河。真是一坝当关,万水莫开啊。耳边便传来当年千军万马修建水库的号子声、马嘶声、汽车的马达声,还有风吹山野的猎猎涛声。

当年参与修建响洪甸水库的甘姓老人,已经94岁了,得知我去采访,早早就在小区附近的凉亭里坐等。他的思维仍然敏捷,话语仍然清晰,让人感叹这养人的明山丽水。

这样身心融入大山阔水的采访,面对面听山民聊天谈心,真像是沙里淘金,那些令人难忘的故事总会在不经意间绽放在记忆的深处。那些留下许多空白的叙述,让我的想象扩充了历史的缝隙,像秋野的玉米棒子,呈现出立体而饱满的可爱。我相信,双脚能丈量出精彩的文字。

如今,曾经多灾多难、贫穷落后的大别山革命老区,早已换了新颜。这青山包裹的绿水,成了下游人民生活用水的源头,一切讲究环保。这里是名茶六安瓜片的核心产区,镇里有名优茶基地2万亩,茶叶专业合作社130多家,齐山牌六安瓜片曾在中国芜湖(国际)茶博会上获“茶王”称号。当地农民依靠茶和水,绝大多数走上了富裕之路。

这片崇山峻岭,战争年代冲杀过千军万马,现在却装着千水万水。

桂花村有一棵1200多年的桂花树,是亚洲桂花王。这棵树,千年沧桑尽收眼底,遑论百年的风云变幻?去年冬天的一个后半夜,大雪压断了桂花王精壮的一枝,削去了树冠的三分之一,但是那树冠仍然遮云蔽日,蓬勃散开,八九根毛竹竖在地上,支撑着她旁逸斜出的苍老枝干。年年花香,今又花香。

我的故事,将聚在这棵桂花王的身边,彩蝶般翩翩起舞。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

2018-11-09 □沈俊峰 1 1 文艺报 content46965.html 1 行走大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