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写作的自赎时刻

——评王苏辛小说《在平原》 □左马右各

《在平原》是一部几乎完全由对话完成的中篇小说。这无疑是一次有难度的写作。我想作家在动手写作之前,一定为小说中的两个人物在出场、情节与话题展开等方面做过不失缜密但也富有灵活性的设定。这没什么可值得惊奇的。小说家都清楚情节设计对于叙事完成的重要性。在谈到如何设计小说情节这一问题时,莫里亚克说过,他并不认为一个小说是可以设计出来的。可能性在写作过程中随时会改变。起初不太重要的人物,没准写着写着就多出了戏份,原本重要的人物反而形象模糊失去了方向。然而,这不等于说我有理由怀疑那种提前把情节设计好的写作。优秀的作家都会遵循内心的指引来进行写作。在我看来,一个小说最精彩的细节往往具有自然属性。它随着写作深入、跟进,像是树上必然会生出的一根枝条。

这个小说探讨的主题是绘画与成长,叙述并无多少故事性。叙事语言精练、准确,但这并不能遮掩小说情节推进的干涩和乏陈寡趣。这会吓跑没有耐心的读者。读完这部作品的第一感受是:作家是在写一个阅读设限的小说。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激情与骄傲完成了属意内心的写作。

小说人物李挪与许何都来到一个人生节点上。他们既是师生,更像是一对彼此需要心灵支持的陌生人,在一所学校里——我感觉那是一所具有象征意味的社会或人生课堂,老师在这里试图寻找新的艺术生命,学生希望在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高考)之际得到接渡和指引。教与学都被寄予深意,这一对师生太像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了。那个准备叩响命运门环的许何,“总觉得自己期待的从未出现,经过的则是另一片世界。”这太像有着人生剧情的画外音了。而已经小有艺术成就的青年画家李挪,耳畔总响着这样一个声音,“可那根轴没变,怎么能算变呢?”但她内心清醒,“知道自己在滑向另一根轴,可还未将之打开。”这有自省意味的内心搏斗无声而残酷。在这种“危情”时刻,他们都有点输不起。小说中应景的写生课,连篇累牍的对话,甚至就连对话指涉和探讨的艺术问题都在指向一个具有终极目标意味的走向——我,这个不甘平庸却又被平庸裹挟着前行的生命——该怎么办?他们都需要冥冥中的启示和点拨。准确点说,是拯救。

李挪的身份是老师,但她更像是转借了学生身份来重新面对世界。换种说法,李挪几乎就是许何的未来时,而许何就是李挪还不曾走远的过去。或者说是一个人分裂为两个不安的灵魂,在此际的挣扎、惊吓又相互安慰、告解中,来寻找一个象征光芒的精神出口。他们都需要重新再确认一次自我,内在于生命的孤独,以及由这孤独支撑着的信念和骄傲。他们清醒认识到命运一再给人机会,但它同样也在不断剥夺、扼杀;是命运造就了那些远去的大师,同样还是命运,遮蔽了大师身后无数黯然的身影。人生有时就像画中那一抹被挤压到边缘但仍然耀眼瞩目的红,这不能缺失的一笔,所带来的是关于艺术或生命的永恒猜想。这一切折磨着两个年轻的大脑和心灵。在那片赋有象征意味的山地进入眼睛后,都不再是简单的风景和琐碎的事物,拿在手中的画笔、落在纸面上的线条或者笔触、色块都向着内心世界的一个极限边界伸出触须。它看似小心、内敛,却不无蛮横与野肆。细究一下文本,就不难发现在观者心中:山地已是被抬高的平原,而平原亦是铺展的山地。它们是事物的一体两面,不可分割。

在小说中大量出现的关于艺术和艺术史的对话,简约不失深刻,它的能指意蕴也宽博淳厚。结合王苏辛个人的经历,再看这个小说就有一点借助小说叙事转述个人成长反思的意味。生活是平静的,但经历成长的内心往往跌宕起伏。一片平原不是收容,而是意识深处存在着的天际线的延展和迫近。人生是没完没了的成长和内心对成长的自否与疑惑。作家能够感知的澄明时间最终还是消失在混沌的求索中。在此,我觉得持一点悲观心态,也未必就是宿命论。

如何打开小说叙事切口,把握掌控叙事流向,保持话题的自由转向和人物内心恰切的接渡徙转,对于故事乏料、内容“吸睛”点低的《在平原》来说,显然是考验。作家经受住了这一切,还像不经意似的在叙述中有些微炫耀。也可以说,这个小说完成了作者由平原向高地的一次跃升。

一个成功的作家——他的作品总是带着属于他的技巧和风格。而这个面目,只有在出现后,并经过被怀疑、抵触、认知、品评的汰洗、打磨过程,才有可能获得认可,成为风格。也可以说,作家的风格是时间的产物。它在时间的产床上落胎,又在时间中经历成长或者湮灭。没有哪个作家是弄明白了这些问题后去写作的。他们都在表达。

王苏辛在多种场合说到过上述问题,也碰撞出类似火花的耀斑,但又都没给出过明确的解答。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年轻作家的谦和还是犹疑。但不置可否的是对于这样的问题她认真思考过,头脑也是清醒的。这终是绕不过去属于写作的自赎时刻。

2018-11-28 ——评王苏辛小说《在平原》 □左马右各 1 1 文艺报 content47240.html 1 写作的自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