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评剧院日前上演的评剧2019版《藏地彩虹》以北京安贞医院顾虹医生为创作原型，以两代援藏人的故事为历史轴线，围绕汉藏一家亲的情感线索与主旨蕴涵，在创作实践层面，为当下戏曲现代戏的创新表达，以及国家院团剧目建设层面的整体格局与视野，提供了有益的参照。
注重人物与事件的不可分割
“山有多高，就有多高的经幡；水有多深，就有多深的蓝天。当彩虹初现，那是你用生命铸就的诺言。”千百年来，悠长回转的藏族歌曲和猎猎飘扬的经幡，寄托着藏民随风升腾的美好憧憬和向往。《藏地彩虹》正是在这样一种音乐与舞台气氛中展开了叙事的书写。
女主人公方丹医生的首次亮相，出现在藏民们面对病疾求医还是求神的争执中。她与患先心病的藏族女孩达瓦构建起该剧第一组核心戏剧冲突的人物关系。与达瓦同病相怜的孕妇梅朵，拒绝了方医生终止妊娠的医学建议，宁可舍弃生命也要保全孩子，她的选择背后隐藏着的希冀和深情，构成了该剧第二个核心戏剧冲突。在两对戏剧冲突背后，是饱含历史记忆的三条情感线索：达瓦奶奶德吉与方丹父亲50多年前因为十八军援藏修路而结成了生死友情；50年后，怀揣着父辈一腔热血和对藏族人民深厚情感的方丹，义无反顾地奔赴藏地实施医疗援助，献出医者的仁心大爱；还有梅朵与第二代援藏修建铁路的汉人青年之间坚贞不渝的夫妻情感。三条情感线索都饱含着对生命无价的礼赞。两个戏剧性冲突和三条情感线索，将跨越50多年的援藏历史巧妙融入了人物前史的设置之中。由人物引出事件，以事件造就人物。如何面对生命与死亡，在科学与信仰之间，在命运与信任之间，人物与事件构成了紧密相连的存在关系。
《藏地彩虹》的戏剧性冲突围绕的是信仰、命运与科学、信任之间的关系。而化解矛盾的方式则是用信任开启心扉，以情感架通心灵。尤其是在当下医患关系亟待调整的社会情境下，这种蕴含情感和爱的信任的戏剧性建构，所体现出的恰恰是对主流价值观的弘扬。这样一种既蕴含着浓郁地域色彩，又充满着历史情感记忆的叙事方式，显然在整体构架层面，有别于传统戏曲将“戏”聚焦于“角儿”的演述模式，体现出戏曲现代戏在叙事表达层面，更加注重人物与事件的不可分割，更加强调戏剧整体性魅力的一种观念变化。
传统与创新的艺术融合
对于传统与创新的问题，张庚先生曾经将传统比拟为一条河，“河总是往前流的，在流的过程中，有许多小河汇入这条河，而这条河仍是一条河，不是两条，也就是传统必须不断向前，在流的中间不断增加进新的东西。”纵观《藏地彩虹》的舞台呈现，不难发现，一些在现代戏中常常被搁置的，甚至被认为是难以适应现代戏舞台表达的传统艺术手段，诸如程式化的动作形态等，都得到了有效地继承和发扬。剧中传统戏曲的马鞭道具以及骑马的程式性动作，与扮演“风魔雪怪”的群舞者之间相映成辉；舞台虚拟的时空调度和写实的藏族民俗表达，虚实相间，在传统戏曲精髓的继承与民族元素的融合之间，获得了有效平衡。
在形式手段层面，《藏地彩虹》针对题材的地域性特征，将评剧与藏戏两个剧种元素有针对性的进行融合与交织。评剧基因里的慷慨激越与烟火气息，藏戏特有的空灵深邃与神秘久远，在同一个舞台上形成强烈的反衬，其中“说雄”、锅庄舞等作为藏文化的符号语言，既给这部作品带来了全新的艺术表达张力，同时又在文化多样性的表达层面，强化了该剧极具地域性与民族性的文化特点。
此外，戏曲音乐的创新是这部作品创新性表达中最为耀眼的部分。随着戏曲现实题材剧目创作的不断深入，传统戏曲音乐的表现形式所能承载的塑造力和表现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甚至传统剧种音乐的曲调、旋律与演唱形式，成为束缚剧本和导演创作走向更加广阔天地的枷锁。而在以音乐为重要表现手段的戏曲艺术中，这已经成为一个凸显的问题。具体到该剧，从剧目音乐的宏观构思上看，作曲首先根据人物的民族特征，设计了评剧音乐（即汉族音乐）和藏族音乐两大音乐主题，在这个主题表达之上，又充分关注评剧不同流派之间的唱腔特色，人物音乐形象塑造流派纷呈、色彩斑斓。在演唱形式上，开场不久便出现了方丹与德吉之间紧凑呼应的对唱，在扣人心弦的节奏中完成了重要的剧情铺垫。“转湖”一场充满藏族风格的三重唱，让观众对根植于藏族人心中的信仰的力量印象深刻。最后在方丹晕倒在手术室的场次中，父亲、加措、德吉、方丹跨越时空的四重唱，以不同的人物关系层层深入，刻画出主人公内心的坚定信念，从而将戏剧情感推向高潮。在乐队编制和作曲手法上，该剧采用了较为大型的中西混合编制，大量使用西方音乐的和弦，营造出恢弘壮阔和气势磅礴的音乐效果。同时加入藏戏特有的打击乐器和鼓钹点子，在对西藏人文风俗的塑造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评剧是中国北方广为流传的大剧种，中国评剧院作为评剧惟一的一家国家级院团，历时5年，多次修改，最终将2019版《藏地彩虹》呈现在舞台上。由此，引发出我们的思考：国家级剧院团在当下戏曲现实题材的表达，特别是现实题材创作中，应当承担起怎样的社会责任与文化担当？该剧中出现的民族情感、医患关系、宗教与科学等问题，都是以往戏曲现代戏创作中鲜有涉及的领域，该剧为这类问题的戏曲化表达、人物形象塑造提供了宝贵的艺术经验。而从观演关系的视角来看，分析不同观众群体的欣赏要求、因时因地为人民创作，才是不同戏曲剧团生存与发展的根本路径，也是戏曲现代转化的又一个重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