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作品

蓝花楹和雨

□杨云芳

住在昆明那么多年,却一直弄不清楚,每年春城的春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以什么形式诏告她的到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其他很多地方,春天的到来往往是有较明显的标志的,譬如在我的老家,滇西北一个荒冷的村庄,春天到来的标志便是柳树发芽。无论天空如何阴郁,大地如何冷硬,只要那一抹嫩绿冷不丁从光秃秃的枝头跃入眼帘,人们由此及彼去寻觅,就会发现,不知何时,在大蓬大蓬的枯枝荒草下,蒿枝、嫩草已然蓄势待发,春天便稳稳当当地着陆了。

在昆明,也许是我不够仔细,却很难找到这样的哨兵。不同时期,总是有些个性十足的绿叶、鲜花在混淆视听,让人感觉莫衷一是。比如,除了梅花之外,冬日里居然也有不少鲜花绽放在枝头,就像歌里唱的,“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常绿植物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春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

与混沌不清的春的到来不同,夏天的到来却明朗得多,或者最起码我认为雨季的到来是有迹可寻的,那就是蓝花楹。

我是喜爱蓝色的。所以,当轻盈的、有着梦幻般色彩的蓝花楹开满春城的大街小巷时,总忍不住无病呻吟、附庸风雅地觉得,那是一首首诗人的底稿,随意抒写,有些诗行长,有些却很短,有些浓墨重彩地描绘,有些只有寥寥数语。

如教场中路的蓝花楹,开得如此铺陈,每一首都是长诗,甚至都赶上赋的篇幅和气势了。路的两边全是,且枝干发达,密密匝匝,几乎要遮天蔽日了,行走其间,让人不由自主地遐想,这里是进入魔幻世界的神秘通道,犹如仙女施了法术,才呈现出这般如梦如幻的蓝色。此时,周围钢筋水泥的高楼于静谧中多了几分温柔,树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但突然间似乎都不觉得嘈杂,车流仿佛也受了某种魔力,不再风驰电掣,大多选择缓缓驶过,感受那绚丽的蓝由远及近最终倏忽越过头顶并在身后远去,不断地接近不断地从头越过,仿佛在头上放映一部精彩的电影,只是用了快镜头。

有些地方没有这般密集、成规模,却也不甘寂寞,从一个个或意想得到或出乎意料的地方探出头来,像一首首绝句,或是小令。也许是公园的一角,也许是小区的广场上,刚转过屋角,不经意一抬眼,一下子就映入眼帘。一阵风吹过,摇曳多姿不说,光是一两片飘落的花瓣,轻得一丝风就能把它托住,如同轻盈的羽毛流连好一阵,在空中留下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最终盈盈落地,像优美的乐曲最终画上完美的休止符,亦或是舞者演绎完最后一个动作后的优雅谢幕……

无论如何,有那一抹蓝色的地方,就会引许多人驻足,迟迟不肯离去。还有人想把它的美带走,用手机或相机将瞬间的美定格下来。但蓝花楹往往长得还不矮,要照个全貌尚可,想拍近距离的特写就要颇费一番工夫,人们就各显神通各尽其能,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同距离发动攻势,最后各自带着好不容易拍到的作品施施然离去,最终它们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众生面前。屏幕上的蓝花楹,有的坦率直白,有的深情悱恻,有的海海漫漫、恣意汪洋,有的遗世独立、清纯朴拙……

当蓝花楹开得正盛的时候,往往雨季就来了。

汪曾祺在《昆明的雨》中说道: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昆明的雨季的确挺长的,我对雨季的印象,往往就是和蓝花楹联系在一起的。没有雨的时候,艳阳高照,紫外线肆无忌惮让人无处躲闪,甚至不敢仰头赏花,气温更是让人皮肤似有灼烧之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蓝花楹都开得如此之盛了,雨怎么还不来?

是的,我始终认为雨中的蓝花楹最美。其他的花也是抒写各自的华章,各个风姿绰约,但我更喜欢她们在艳阳之下熠熠生辉,如果见其遭遇雨打风吹,便会忍不住叹息她们红颜薄命韶华易逝;唯蓝花楹,她们与雨季是最为相得益彰的。梦幻般的蓝色在雨中更见风致,绵绵密密淅淅沥沥间,升腾起一片蓝色的薄雾,蓝花楹的绽放也到了极致,在雨中惬意地摇曳,带着最甜美的笑靥,舞出最曼妙的身姿。想来,舞会上最能让王子侧目的公主的舞姿也不过如此吧。她们甚至不惜从枝头飘落,带着迷离的笑把被雨洗过的大地装点得美轮美奂。

看来,真正的蓝花楹季其实应该从雨季开始。她的绽放,就是在等雨季的到来。他们早就约好了吧,或者没有约定却彼此心照不宣。她知道,雨总会来的,有时莽莽撞撞地来了,有时迟一些;有时和风细雨轻柔如情人低语,有时狂风骤雨似猛兽。蓝花楹执著地等候着,竭尽所能活成最美的样子等雨来。

有时雨季姗姗来迟,蓝花楹都要开败了,经风雨一摧,憔悴不堪的花瓣铺满泥地。这时,风声静默,致敬她们无声而又优雅的涅槃仪式。

甚至有些年份,恰逢干旱,她们终其一季也没能等到雨来……

但无论如何,蓝花楹属于雨季。每年,蓝花楹都在春城绽放。她的雨还在很远的地方集结,终有一天,会来到她身边,带她同去。

2019-09-11 □杨云芳 1 1 文艺报 content51366.html 1 蓝花楹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