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杰，云南墨江人，在西双版纳勐腊县文化馆工作。记得是上世纪60年代，我在西双版纳市文化局工作时，出差到勐腊，一个星期天，他约我到南腊河“拉鱼”。“拉鱼？”只听说过撒网、垂钓捕鱼的，“拉鱼”怎么“拉”？很好奇，便和他一起来到南腊河。

南腊河是一条不怎么宽的小河。我看了地图，见它发源于中老边境中方一侧的万山丛中。流域都是原始森林，快到出境的勐腊县，两岸才见村寨，不时见有傣族少女在河中洗澡，来时统裙掖到腋下，入水后随着河水由浅而深，逐渐地把裙子掖至胸部、至肩、至头，然后就盘到头上，然后就蹲下来洗，整个过程很有技巧的。其间，一边洗澡，一边还和同浴的小伙子说笑。小伙子也是一丝不挂，只在入水、出水时用一支手遮住下体，看似无任何失礼失态之处。以往，这种天体浴场在西双版纳村寨靠江河边的地方都能见到，外地人很诧异，他们习以为常，很令人羡慕。现在这一幕没有了，失去了一种很本真和纯洁的习俗。

且说“拉鱼”那天，鲁杰和我只穿个裤衩便进入河中。河水不怎么深，最深处也就到腹部。只见鲁杰挂上鱼饵后，不在岸上而是走到河中央，顺流而下。鲁杰让挂着鱼饵的鱼线顺水漂流，他只是一收一放，作“拉”的动作。此时，我只觉得小腿不断地受到极微小的撞击，又酥又痒，那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鲁杰解释说，那是因为腿上有汗，小鱼来吃汗。而我以为这应该是自然之吻，那之后我再没机会感受过这种奇妙的感觉，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妙不可言。那天，就这样随鲁杰顺流而下，只见鲁杰拉着拉着一扬手，便有一条条鲤鱼、鲫鱼、鲶鱼随竿而出。第三竿，钓上来的是一条鲶鱼，云南人叫“江鳅”、“江拐”。“拐”，大约是因为鱼鳍边长有两根倒刺。这种鱼肉多刺少，身上有层黏液，抓住时它一往后退，倒刺就刺了手。黏液有微毒，扎了要红痒好几天。鲁杰有经验，倒捏住它的头，从未见他被扎过。

“不拉了，”鲁杰说，“够现在吃的就行，明天吃的，晚上我们到河边砍。”

“砍？”只听说钓鱼、网鱼，这次又见“拉”鱼，从未听说过“砍”的。怎么“砍”？鲁杰说，晚上就知道。

上了岸，鲁杰很快在水边把鱼弄净，随即又走进树林里砍了两节竹筒，说这叫“秀竹”，和一般竹子不一样，接着又进林子里摘了两把绿色植物，他说这叫“阿佤芫荽”，很香的。顺手摸出随身带的盐巴、辣椒面和阿佤芫荽一起抹在剖开的鱼上，用竹棍夹起来慢慢烤。接着又把带来的一小袋米放进竹筒里淘洗干净，埋在炙热的火灰里，随即又进林子砍了两张宽大的野芭蕉叶铺在地上，“桌布”也有了。不一会儿，饭熟鱼香，他快乐地叫了声：

“开饭喽！”

先剖开竹子，只见竹膜裹着的饭跟香肠似的，透出一股子清香，那烤熟的鱼，闻一闻，让人馋涎欲滴。那顿野餐就是一筒竹筒饭，两条烤鱼，可吃得来至今回忆起仍觉齿颊留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最解馋的一顿野餐！小河清流，森林哗响，野花飘香，这辈子从未享受过那样的清福。随后我调到云南省作家协会，虽然也曾和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过，吃过有龙虾、火鸡的大餐，可刀刀叉叉、礼仪繁多，总担心自己在外事场合失态，至今回忆起来，哪比得上我在南腊河边和鲁杰的这顿野餐！人成了自然之子，充分享受自然母亲的赐予：蓝天白云，鸟语花香，那不受污染的食物，不受污染的空气，不受污染的心态，这一辈子再没享受过了。

晚上，又和鲁杰到南腊河“砍鱼”。鲁杰一只手举一把火，一只手拿一把刀，夜晚的鱼有趋光性，鱼是那样多，见到火光，一群群游来。鲁杰举起刀，看准一条，手起刀落，随手用网兜捞了上来。那鱼之多，我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过。

离开西双版纳几十年了，问及鲁杰，西双版纳的朋友罕有知道的。南腊河依然是南腊河，它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一样，在混乱的日子里曾被严重污染，随着国家的拨乱反正，这条河也获得新生，“水清了，鱼也多了。”西双版纳的朋友如是说。附近村寨居民把南腊河的鱼拿到集市上卖，价钱远比人工饲养的贵得多；他们管它叫“生态鱼”。南腊河给附近村寨的居民带来滚滚财源。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习近平总书记的话说出了保护自然生态的根本。相信到新中国成立100周年的时候，南腊河和南腊河两岸的山会更青，水会更绿！但是现在我所想的是，回到年轻时，我一定要找到鲁杰，和他一道再去南腊河“拉鱼”。

前不久，突然接到鲁杰电话，说他也早已退休了，身体很好，问我何时能重返西双版纳，和他一起再到南腊河拉鱼。

“现在的鱼和以前一样多。”他说。

遗憾的是，退休之后，我已离开昆明到北京女儿处养老。书及此，想起唐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日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此时窗外小雨淅沥，回忆故人往事，难免有点淡淡的忧伤。

人生逐渐衰老，山河永远年轻。此生恐再难见到南腊河了，但相信她永远会是那样年轻曼妙，婀娜多姿。河水带走的只是岁月，流不尽的是两岸日新月异的变化和各族儿女日益富饶的田园和幸福的生活，如果鲁杰能看到这篇短文，他一定会同意我的记叙和我的观点。

南腊河，我的思念，在祖国的首都，我向你致遥远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