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新作品

您还在, 我怎敢老

□王常婷

老爸临走前一天早上,输完液,自己用电动剃须刀把胡子刮得清清爽爽的,完了,还跟往常一样把剃须刀拆解了,每个刀头都用刷子细细清理干净,再安装回去,待下次用时就是干干净净的。当时我们谁也没料到第二天晚上,他就走了。那把剃须刀一直放在架子上,干干净净的,然而他再也用不上了。

老爸的血管细,一输液就有点肿,我拿了热毛巾给他敷手,顺带着擦了下手臂,没想到他说很舒服,于是就端来热水,全身热热地擦一遍,我一边擦,这老爷子一边哼哼唧唧着直呼爽。老爸即使到身体没力气了,也是强撑着自己洗澡的。这时候竟愿意我帮他擦洗,还很开心。我便笑他:老爷子懂得享受了啊……老爷子就跟着笑。

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头还有哥哥姐姐,一直属于省略号最后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父母不看重也不大管束,从来都是没大没小,也因此没少挨骂。等到父母老了,我还是胡说八道,跟他们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反倒比哥哥姐姐们跟父母要亲。

老爸很要强,病痛中,也强撑着自己上洗手间,明明全身无力,也要把卫生间冲洗干净,才肯让人扶他出来。

那一晚,老爸还是要上卫生间,可是我和老妈实在是扶不动他。我求他穿上纸尿裤,或者就用床边的活动马桶。因为着急,我声音大了点,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你声音小一点儿……是啊,我怎么就不懂尊重老人家到死也要维护的尊严呢?

我们还没准备好,老爸便走了,干干净净。

关于死,老爸曾经对老妈说:“如果哪天我走了,小区广场舞的音乐响了,你还照常去跳舞。”

老妈反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的是,如果哪一天我走在你前头了,你照样还骑自行车去菜市场讨价还价?”

“那当然,活着的人还得照常过日子。”

说的时候好像很容易、很洒脱,老爸走后,也不需要大家帮忙,老妈一个人把老爸用过的东西整理得有条不紊,该扔的扔了、该留下的就打包搁着、该送人的就打电话让人来取走……那一个月,老妈忙里忙外,人是憔悴了,可脸上却胖了一圈——因为牙疼,肿了一个月。她嘴上不说,可谁都知道,牵手50多年的老伴儿,到老了,却不能再相伴,那有多悲痛。老妈说她睡得很好,都没在梦里见到老爸,因为感觉他还没走远。每天早起,她习惯性地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那是当兵多年的老爸每天要做的;卫生间的水龙头是他刚换上的;厨房灶台上每一把菜刀锅铲汤勺,甚至炉灶开关都还有他摩挲过的温度……他一直都在。

做了49天祭后,老妈去理发店洗剪吹,把自己整理得清清楚楚。老爸的剃须刀也不知被她藏到哪里去了。好像一切要重新开始的样子。这应该是父亲希望看到的。逝者长已矣,生者的日子还得好好过。然而,我知道,藏在心里的是丢不掉的。

所有事情都料理完后,我带着老妈回单位上班。那天阳光明媚,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竟然有半头的白发——老爸一走,没人可撒娇可逗笑,再小的小女儿也便衰老了。

“妈,我去把头发染一下吧?”

老妈向来对不利身体健康的烫发、染发等特别反感,可这次却没反对。

当我重新顶着一头乌发回来,对着镜子,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变年轻了,所有的时光似乎可以追回那么一点点。可一转眼,看着母亲的一头白发,我再一次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老母尚在,我怎敢老去……

2019-11-08 □王常婷 1 1 文艺报 content52089.html 1 您还在, 我怎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