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生活美学正成为时下美学研究中的“显学”。当艺术走下“神坛”,美学也开始走出学术的象牙塔,全面介入当代生活,发挥它美化生活、带来新气象的独特作用。在这一背景下,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贺志朴教授的《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一书,便因应了学界这一趋势,试图实现历史资源和现实生活的对话。
李渔是清代的剧作家、导演、戏曲理论家,学术界关于李渔的戏曲美学研究早已硕果累累。除此之外,李渔还是一个懂得享乐、服装设计、园林设计、美容的生活美学家,以往,不少学者也从生活休闲的角度对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进行了研究,这是把李渔文人趣味的生活休闲移植到当代物质财富相对丰富、人们有更多打发“闲暇”需要的社会,对提升当代人的总体生活质量是有价值的。同这些研究有所不同,《李渔的生活美学思想》一书以李渔的《闲情偶寄》及他创作的戏曲文本为基础,在解读文本的过程中进行理论提炼和概括,提供了一些富有启发性的论点与视角。
其一,肯定了嗅觉和味觉在审美活动中的价值。黑格尔曾认为,艺术的感性只涉及视觉和听觉两大感官,这两大感官不触及单纯的物质,这和触觉、味觉、嗅觉不同,后者的快感不是来源于艺术的美。这一观点可看作是对康德提出的“审美非功利性”这一美学核心命题的支持。当代美学和艺术的发展却对此提出了挑战,肯定了嗅觉、味觉和触觉在审美活动中的综合价值。比如康定斯基对生理感受的强调、梵高对感性体验直达心灵的描述等。而在我国,发源于宋代、至明清成熟的市民意识所结出的李渔的生活美学这一成果,也契合了当代学术界对美学理论边缘地带的探索。书中,作者辨析了审美中的嗅(味)觉和嗅(味)觉的审美。在我国古代诗词中,曾有大量关于嗅(味)觉的描写,如李煜的“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李清照的“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等,其中嗅(味)觉的表达存在于审美想象中,属于高雅艺术的范畴;而李渔表达的则是对直接的嗅(味)觉的审美,比如,他对花露的香气、鱼的鲜味、蕈的清香的热爱等,并能把这些嗅(味)觉表述为一个动态体验的过程,这就从生活审美的角度肯定了嗅(味)觉作为“非审美感官”的审美价值,为美学研究提供了理论阐释与现实参照。
其二,李渔戏剧作品的生活审美性质。现实主义的创作观认为,艺术来源于生活,是生活的升华和更加纯粹的形式,艺术是对生活的“模仿”。而该书认为,以“笠翁十种曲”为代表的李渔戏剧作品要创造的是一种世俗化的生活,要表达世俗生活的趣味,从而使生活“模仿”戏剧,使戏剧反作用于生活,给生活带来意义。作者认为,李渔的戏剧作品“围绕着作为人的基本需求的饮食男女展开,以融合了感性快乐的精神享受为目的,展示了一种新的审美观念”,具有深刻的文化意义。在戏剧中,李渔对传统的文化符号进行了全面解构,把它们从神圣的庙堂拉回到了世俗生活中。比如《庄子》里的神人、至人变成了戏剧《奈何天》中充满世俗欲望、长相奇丑的阙素封。李渔不仅让神仙形象充满市井俗气,还打破家庭成员间上下有序、尊卑有别的封建伦理关系,把它变成夫权和长辈权威失落后多样化、轻松化的家庭关系。在戏剧内容生活化的同时,李渔也把给观众创造情感快乐作为戏剧生产的目的。美学家李泽厚曾指出,明清时代的美学主潮是市民文艺,而李渔的戏剧作品与生活美学之间的关系是和市民文艺的主潮一脉相承的,在该书作者眼中,对李渔戏剧作品的判断是与生活美学紧密相连的。
其三,对李渔生活美学的辨析和批评。在学术研究中,因研究者的偏爱而充分肯定研究对象的价值甚至忽略研究对象的局限性颇为常见。似乎研究对象越有价值,研究本身也就越有价值一样。而该书在充分肯定李渔生活美学价值的同时,又以严谨的态度对其进行了辨析和批评。比如,书中认为李渔把浓浓的书卷气息带到生活的审美设计中,展示了充满文人情趣的生活之美,从社会阶层趣味的角度而言又有着局限性。又如,明清时期妇女的“水田衣”为李渔所垢病,但水田衣的设计打破了形式束缚,较为随意地裁出形状和大小,做出的衣服更加自然,为作者所赞同。再如,李渔设计了游船上的“便面窗”,他认为,窗内的人向外观看是“由小观大”,窗外的人看窗内是“由大观小”。由小观大可以产生一幅幅动态的图画,而由大观小在李渔看来,则是把船里的人物映出窗外供往来的游人观赏,是一幅扇面人物画。对此,作者指出,在实景观看中,窗内人物的活动不可能全部投射到窗口,窗口的光线也是暗的。这一观点符合生活实际,纠正了李渔的讹误。
可以说,李渔创造了生活美学的经典,而经典对于现实世界的示范意义与传承价值则是其得以流传的魅力所在。经典是常读常新的,对李渔生活美学的阅读也是如此,艺术欣赏和批评是艺术本体的“视界”和欣赏(批评)者自己特定视界的相互融合,对李渔的一代代解读与视界融合又进一步延续了其思想的生命、彰显了其思想的价值。本书作为对李渔生活美学思想的一种解读与延续,体现了作者的眼界、社会经验和价值趋向,又具有了另一重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