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他的诗如剑如锋

□赵 伟

成都有个诗人叫赵剑锋,他的诗跟他的名字很是契合,人诗一致,见字如面,如剑如锋。

能读到剑锋的诗,应该感谢网络发达。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江湖和文学”,群名的味道我十分喜欢。后来得知,赵剑锋就是该群群主,而“骑牛撞交警”这个微信名也颇值得玩味,骑着牛去撞交警,这是个棘手而俏皮的介乎法学和诗学之间的问题。

所以,进一步了解赵剑锋及其诗歌,便从一种随机阅读变成了认真思考。而读得越多,这种思考就愈加生发开去,不可收拾。

写实的观照与思想的返乡

故乡是生命碑墙上一枚坚不可摧擦拭不去的胎记,只要故乡存在,人们的乡愁就永远不会泯灭,对故园的写照也永远不会停息。我对关于写故乡的文字格外敏感,每次总是凭借这些文字的温度和质感,完成一次意念中的回乡之旅。随着后来对赵剑锋诗歌的阅读渐次增多,自然也特别在意他的故园情怀。比如他的《看见故乡,也看见了悲伤》:

“村头的三口井都塌陷了/一个漏水/一个荒草丛生/一个里面装置了各式各样的尸体/爷辈的老人们都走了/坟茔蔓上了荒草/父辈的老人/傻的傻,疯的疯,死的死/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到城里带孙子去了/儿时的玩伴散落天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铁打的爱情,流水的爱人/那么铁打的故乡,流水的是什么呢。”

诗人仅用400余字,描摹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乡,呈现了诗人心中的荒凉:中国乡村文化的衰落从哪里来?又会到哪里去?乡村的灵魂能不能复苏?又该到哪里去寻找归途?

海明威说,“好的作家要写出前人没写过的东西”。这至少包括两个向度,一是要撇开前人写过的题材,二是题材与前人相同时,则应超越他们曾经呈现的高度。而在赵剑锋的诗歌里,我们恰巧看到了这种爬升。就近几年他的创作范畴来看,尽管都是围绕故乡(乡村)在书写,但他每每带出的凌厉目光,极尽复古式的攫取认识事物的尺度,深度言说生命(生活)的本真状态,确实给了读者一种独特的体验,超出了人们对田园诗歌的惯有体悟。

我在阅读他的诗时,总感觉他的诗句像一把刀,刀尖所指之处,破空而行,仿佛能听到刀刃划过空气的冰裂之声。如《一副棺材空空荡荡的存活在世上》:“黑漆的棺材/很有耐心/四平八稳地站在那里/等待/像老母鸡孵蛋一样圈住大地/它知道,主人一来,它就必须跟主人/一起走,步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土里……”图景是一个乡下老人抚摸自己的棺材,就像抚过自己一生的命运。诗句的每一个字都是平常的,但这平常的语句集合在一起,却制造了不寻常的令人深思的场景。再看《爱笑的跛子》:“跛子见人便笑,白色的口沫紧贴在微笑的边缘/几十年不曾离去……遇上肥硕的虱子,他会放进嘴里/‘噼啪’一声响,咀一口,将尸骨未寒的虱子皮囊/吐到地上,摔个半死/然后满足地笑上两声,恨他命短。”近似散文化语言的描述极其生动,一个有点傻有点癫的农民形象呼之欲出。赵剑锋的诗里有很多小人物,他让这些小人物平中见奇,一个眼神、一个转身,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具有了某种隐喻。

“火匣子”在很多地方叫法不一样,是小孩子夭折后,装在一个小木匣里放在野外山崖下的风俗。长年累月,蜜蜂就会采蜜后在匣子里酿蜜。《蜂蜜有毒》写的是一个半疯的老伯,经常到火匣子去偷食蜂蜜:“他掏出大把大把的蜂蜜/对着夕阳一口一口地吮吸/这是他一个人的幸福时光/有时,一不小心/会吃到半截小指头/他从嘴里取出来/摊在手里,端详/盯着那半截小指头/好像两只手在抢食”。诗人吕历曾说过:“读赵剑锋的诗,心惊肉跳”。

这也是赵剑锋诗歌的某种特色。往往由平和、诚恳、庸常而起,深邃、节制、动容而收。真实得让人恍惚,沉重得让人窒息,灵动得让人心酸。他的乡土诗歌往往“从低处起笔,细处着眼,疼处下手”。在缓慢的叙述中行进,精妙出彩就在最后一两句,将遥远的眺望般的人和事瞬间拉近,犹如特写镜头直抵眼前,托出鲜明的主题,成为思想的绝杀。

对诗歌和文字的坚守

赵剑锋戏称自己:“男性公民,城市庶人,无门无派,栖身文字内,行走江湖外,两个半公司掌门人。”他的幽默感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这个从大巴山走出来的汉子,在笑看风云的闲淡中,却坚守着一份对诗歌的执著。

诗歌是感官经验、生命情绪与健全心智相遇所产生的审美趣味,而不是僵硬的观念模式的推演,哪怕是“正确的观念”。一切都依赖于诗句的机巧与智慧,才能提升诗歌的辨识度和传播力。赵剑锋对此十分用心。“父亲翻地的模样特别认真/像在替母亲寻找一枚丢失久远的绣花针”,“他突然变得落寞/好比一个被篡了位的皇上/惶恐不安,而又无能为力”……在狭窄的文字空间里,他精心塑造着诗歌的外型与内核。他把乡村的肌理一条一条切解开来,让读者看见隐藏在土地深处的光辉与色泽。

我曾调侃赵剑锋是个杀猪匠,因为他挥舞文字的时候,会让人想到他是在挥着一把杀猪刀,“像钉子般锥人,又像锤子般有力”。甚至,他把“用剪刀剪断脐带/我们兄妹三人成为刀下活口”的母亲,也称为“刀客”。他给了母亲这把“刀”辽阔无边的空间,母亲以刀客的秉性与天地争斗,靠“刀”维系了一个家庭的生存。在艰辛苦涩的抗争中,刀是活路,是希望,锋利而坚韧。我感觉在中国诗歌史上,把母亲比作刀的,赵剑锋应是第一人。抑或也可以说,他以自己独特的“剑锋”,勾勒出了不一样的诗歌。

这正是赵剑锋诗作带给我的快感与美感。

2020-04-10 □赵 伟 1 1 文艺报 content54245.html 1 他的诗如剑如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