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艺术

泥泞中挣脱出永恒的春天

——歌剧《萧红》创作谈 □黄维若 董 妮

创作歌剧剧本《萧红》是对萧红这样一位命运悲惨,而其文学作品又如此奇瑰的女作家表达敬意。想以戏剧的形象展现她的一生。

上世纪30年代初,新文化运动的年轻一代,尤其是小说家们,带着大都市产生的新文学视野,看向他们自己的故乡。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风情、老舍笔下的旧北京芸芸众生、萧红笔下黑土地人们执著地生执著地活等,其实是新文化运动遍野开花的崭新气象。直到今天,这批乡土新文学成果仍然令人愉悦,令人着迷。与此同时,在国破家亡的危机中,这些文学新青年在作品里又发出爱国主义及反抗专制的强烈呼喊。在这样一场文学运动中,萧红独具特色,其作品起到了特殊、重要的作用。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逐渐占领了中国的大东北。他们吸取当年“拓殖”朝鲜与中国台湾的经验,开始了一系列野心勃勃而又阴险恶毒的东北殖民化过程。日语从小学开始就是学生们的必修功课,大力提倡日本文化,同时,大量移民深入到东北的村庄乡镇。一些日占时期的资料显示,当时东北许多村庄的村长、保长、甲长,及一些骨干住户都是日本人。整个东北,其户籍制度及行政管理完全日本化。这与后来日军攻入华北、华中、华南后所实施的政策很不一样。一句话,东北被日本看作是殖民地,关内被日本看作是战争中的占领区。

对日本侵略者来讲,要想在东北全面殖民化,彻底消灭中国人民身上的本土文化,将他们变成不认同中国的人,就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在中国台湾,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奴化教育。

在如此残酷的背景下,萧红的创作就不再是单纯的新文学乡土化,而是有了极其重要的战斗意义。作为东北黑土地的女儿,其从哈尔滨开始走上文学道路起,她笔下最有光彩、最具有特色的,都是以东北本根文化为内容的作品。看似拙朴其实内秀的描述将东北人民原生态的生存状态,活生生地端到我们面前。从她的作品里,能闻到黑土地的气息,能看到生命之河的奔流。那些艰难生活的人们,他们的顽强、他们的质朴、他们的挣扎,甚至他们的蒙昧与混沌,都有着重大的意义。因为那是对黑土地民族文化的发掘与张扬,是大张旗鼓对东北人民的国家民族属性的强调,是对殖民者最阴险的文化灭绝的坚决抵抗。那是真正的文化抗战。而萧红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个人悲惨坎坷的命运遭际中完成的。我们由衷地赞美她,因为她的作品是美的、积极的,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美丽花朵。

隐忍个人命运的不幸,不顾内心情感的伤痛,罔顾颠沛流离的境遇,至死以文化反抗日寇殖民化,进行不屈抗战的女性作家——这便是剧本塑造萧红人物形象的基本着眼点。为了将人物形象以戏剧行动的方式展现出来,我们设计了她与父亲、与汪恩甲、与萧军、与鲁迅先生、与端木蕻良等一组人物关系。这是一个女人与五个男人的戏剧关系。这五个男人切入到她命运与精神的五个不同层面,成为全剧史诗般表达的强烈契机。人物关系的发展变化,其内涵是人物性格,其外延便是人物的舞台行动。在萧红的戏剧人物关系中,重点是萧军、鲁迅先生与端木。萧红真正最爱的人是萧军,却被他深深伤害。她与萧军的关系,是其精神世界里文学与爱情的双重关系。从上海时期始,她爱情之火窒息的过程,却是她文学之焰升腾的过程,这中间起重要作用的是鲁迅,因为鲁迅的精神指引,她的文学创作才上升到自觉的民族文化抗战新高度。而端木在剧中的存在,是她爱情的残火,降低到希求平淡家庭生活的再一次重燃。然而深爱萧红的端木,由于情感与生活的笨拙,依旧未能给萧红安全感。于是萧红“总是一个人走路,创伤沿着脚步攀援”……她的寄托,她的生命,便全部放到了创作上。她这一时期的作品灿若云荼,达于巅峰,燃尽了她的激情,也燃尽了她的生命,却在泥泞中挣脱出了永恒的春天。

剧本还在另外的美学范畴里设计了一组人物关系。那就是萧红与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在精神世界里的纠缠与碰撞。那些小说中的人物与生活中的萧红互文,彼此进行各自的深度解读,并加强舞台呈现的生动性。但是从根本上讲,萧红与自己作品中人物的关系,是一种表现主义色彩的叙事关系。歌剧最不善于讲述情节,因此用萧红作品中的人物,作为一种变形歌队,加强全剧的叙事功能。歌队的使用也确立了《萧红》是一个带有心理叙事色彩的歌剧。以萧红的心理时空展开叙事,使得剧本撷取内容的自由度广阔,同时可以迅速推进戏剧情节,进入歌剧抒情情境。

《萧红》歌剧剧本写的是不屈者的命运悲剧,是为民族独立和自由而战斗到底的悲壮者之歌。然而萧红的不屈与战斗,都是通过文学创作来进行的。也就是说,萧红是一个文学家。文学就是她的生命、她的生活。于是,对于该剧的唱词,我们尽最大努力,以一个文学家的语境来呈现,而且要贴近萧红的语言风格。同时,更要适合歌剧唱词本身的审美特性与技术规范,即歌剧的唱词应该是诗、歌词与戏词的结合体。它们必须要有戏词的动作性,又要有歌词的优美性及易于上口等特点,还要有诗的韵味。且唱词追求要与人物形象契合,唱词的气质要符合人物的性别、年龄、职业、性格特点等。

如剧中萧红,前一刻刚刚因为耐受不住饥饿,想去拿邻居门上的面包,表现她处境悲惨、没落。后一刻当知道自己的《跋涉》出版时,情感立即飞扬、壮阔……萧红唱道:

我有了一个新生命,

那就是文学。

贫困与饥饿如刀剑相迫。

只要走入文学,

就只剩下欢乐和自由 流金岁月。

文学为我插上翅膀

带领我在天地间狂野。

唤起一天明月,

照我满怀冰雪。

坐地日行八万里,

滚滚红尘飞越。

《萧红》的舞台呈现为适应音乐结构的需要,最终由三幕缩减成两幕。同时一些契合人物的唱词,调整得更加口语化,造成萧红人物定位的偏离,非常遗憾。

在中国歌剧发展的道路上,音乐与剧本的技术与操作关系仍然是一个应该深入讨论的课题。阔别祖国50年的斯特拉文斯基降落在莫斯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肖斯塔科维奇,两人见面,斯特拉文斯基对肖斯塔科维奇说:我猜你不喜欢普契尼。答曰:是的,我不喜欢普契尼。也许两位作曲家是迫于环境的压力如是表达,但也可以解读为他们对音乐流派的态度。歌剧毕竟是音乐的艺术,因此剧作家在深深地伤痛的同时,也只能对作曲家坚守的音乐方式予以理解并释然。

萧红短短31年的生命历程同样也是充满遗憾的。她在离世时,依旧挂怀她有许多的写作计划没有完成,于是发出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叹惋。那么今天书写萧红这样一个用文学作为武器、与命运进行抗争的女性,在为她欷歔的同时,也令我们在国家富强、民族强大的今天,抚今追昔,珍惜当下。图片摄影:牛小北

2020-08-10 ——歌剧《萧红》创作谈 □黄维若 董 妮 1 1 文艺报 content55865.html 1 泥泞中挣脱出永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