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儿文艺

薛卫民:用文学的光,让孩子看得更远

□教鹤然

教鹤然:您的儿歌作品《24节气儿歌》荣获“第二届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金奖,从形式和内容上来说,这次的获奖作品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薛卫民:用浅显易懂的文学样式,写一个既宏大又复杂的题材,大概是它的最大特点。我给每个节气写一首儿歌,从立春到大寒,一共24个节气就是24首儿歌,根据不同节令的不同特点,从中抓取一些既本质又直观的意象,让孩子对各个节气有一种感性的认知。不同的节气就像不同的人,外表形态和内里特质都不同,因此,给每一个节气所写的儿歌也要有它们自己的个性,比如我穿插使用不同的句式,三字句、四字句、五字句、六字句、七字句都有,试图用不同的句式营造不同的节奏、韵律、整体效果。

教鹤然:由于儿歌以学龄前期和学龄初期的儿童为主要对象,因此也区别于其他体裁的儿童文学创作,您怎样认识儿歌和童诗的联系和区别的呢?

薛卫民:写好儿童文学的前提是对整体文学的领悟。儿童诗是诗的一部分。我从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的那一天起,就是“脚踏两只船”,一面写成人诗,一面写儿童诗,几十年来一直如此。儿歌或者叫童谣,它们都可以归入“儿童诗”的范畴,两者之间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属于韵文,而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童诗更讲究和追求“意境”,表层美感的内在要有更深的意味和更远的指向。因此,外在形式上,童诗的句式和押韵可以不那么严整和严格,但儿歌恰恰相反,它对句式和押韵的要求都十分严格,无论是内在的节奏还是外在的韵律都要特别讲究,而对于意境的要求可能不那么高。从内容上说,童诗着重考量意境,儿歌更在乎情趣。

教鹤然:儿歌、童诗和其他体裁的儿童文学,如小说、散文、童话等,创作上比较起来,有什么特殊的写作难度吗?

薛卫民:按中国古典文论的划分,文字作品只有两类:韵文和散文。它们各自的特征决定了它们各有各的写作难度。儿童文学也是这样。儿童小说、散文、童话,它们的材料和工艺更多表现在“情节”上,儿歌则更多表现在“情景、情境、情绪”上,情景让小孩子如在眼前,情境让小孩子如临其中,情绪与小孩子同频共振。儿歌与小说、散文、童话一样,但选取怎样的细节、如何处理和使用细节,又有所区别:儿歌的细节不是为了推进情节,儿歌即便有情节也不是为了结构完整的故事。我有一个观点:儿歌是最讲究、也最可能做到以少胜多的文学体裁。

教鹤然:正如您所说,儿歌与童诗相比有着较为鲜明的艺术特质,因此也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的写作要求。为了完成这一作品,您做了哪些前期准备?

薛卫民:真正的前期准备,不是我进入创作后查阅了大量资料、阅读了大量有关节气、时令、地理方面的书籍,而是我对中国特有的24节气文化长久的兴趣和关注,它涉及中华先祖对整个人类农业文明的巨大贡献,中国人的自然观、天人观,中国辽阔的版图和丰富的地理等等。地理的辽阔和气候的丰富,使我们国家从古至今不同地方在不同的节令中,有着不同的气象、物候、风俗和农业景观。比如,我在儿歌中写到的立春时节“栽春树”,它可能适合出现在秦岭以南,而“吃春饼”就可能出现在北方地区。在同一个节气里,生活在中国不同地区的孩子会看到不同的景象与细节。

教鹤然:能不能请您结合《24节气儿歌》的文本,谈一谈儿歌或童谣写作方面的具体方法和功能呢?

薛卫民:以小孩子为读者对象的儿歌,无论写什么,都要注重直观、感性、好玩、有趣,比如《24节气儿歌》的第一首《立春》,一开头这样写:

宝瓶跳出小水滴,他说他是春消息。

立春日,冬破皮。

在我国秦岭以北的大部分地区,立春节气并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春天的气象,很多地方还是有冰有雪,见不到绿色。但是,从大自然的变化规律来看,自然界已经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复苏迹象,比如极个别河水湖泊的边缘开始发润。因此,我选择用“冬破皮”来呈现立春时节的内在特质。大家都知道,小孩子都热衷于跑跑跳跳,因而时常磕碰擦伤,自己有过“破皮”的经历,“冬破皮”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就能体会出来了。

接下来,我写了立春时节不同地域若干种典型的民俗和活动,它们都是“冬破皮”后出现的,而且那里面有吃有玩,小孩子都感兴趣,同时告诉北方广大地区的孩子,立春不见旷野绿是正常的:

栽春树,插春旗。

吃春饼,啃春梨。

捏春牛,吹春笛。

旷野怎么没见绿?耐心等待别着急。

这首《立春》开头是两个七字句,中间是八个三字句,结尾又是两个七字句,有舒缓、有急迫,有释放、有收拢,不仅押韵,而且每个韵都押得十分严实,把它通篇读出来,即便不考虑它写了什么,仅是那种朗朗上口、抑扬顿挫、不违期待的韵律感,就能够让幼儿有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愉悦,这也正是儿歌这种文学体裁的重要功能之一。

教鹤然:民间节俗有很多种表现形式,您选择24节气作为儿歌的描写对象,是否也是考量到幼儿阶段孩子们的接受能力呢?

薛卫民:你问的也是我曾经费脑筋最多的问题。24节气古老、丰富而又辽阔,似乎不适合小孩子,但我又老是想写它,专门为小孩子写它。

首先,我是从必要性上考虑的。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在丰富整个世界文化、提升人类文明上有着特殊作用。农历中的24节气不仅是对时令、气候、物象、温度、湿度等的智慧认知,更是我们老祖宗恰当的自然观、天人观的体现。但是,24节气有越来越淡出人们视野的趋势。我认为有必要让孩子从小就对24节气这样的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有了解,知道我们的祖先主动认识自然规律,寻求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把庄稼种得好,养活了越来越多的人。

接着,我想的是它的可行性。我曾经不只一次凝视24节气的名字,不是带着任务凝视,而是出于兴趣凝视。因为它们的名字本身就带着大自然巨大的信息量,有动有静、有色彩有温度、有表象有内蕴,它们就像神秘的暗号一样,“万物有灵”的浪漫和“春华秋实”的质感在那些排列的名字中交替闪现。这不都是文学、美学特别实在的元素吗?不都是好奇的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吗?那为什么不能用儿歌表现呢?

24节气文化非常古老,却又比我们每个人都年轻,因为它和所有已来的和即来的日子同在。24节气文化非常辽阔,但它又可以把自己浓缩在一花、一叶、一个水滴或一片雪花中。把复杂的东西讲得非常简单,把深奥的东西说得非常清晰,还能讲得好、讲得有趣味,是大本事。儿歌是有这种大本事的。不管我能不能做到,做得怎么样,我不能之,但心向往之。《24节气儿歌》就是我向往之、努力之的一个作品。

教鹤然:应该如何通过文学与幼儿阶段的孩子们建立一种有效联系?未来还有持续从事传统文化题材的幼儿诗歌创作的计划吗?

薛卫民:幼儿不能通过文字读文学,只能用耳朵听文学,也即“声音文学”才是与幼儿建立有效联系的最佳形式。那么,诉诸声音、效果最好的幼儿文学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儿歌。故事、童话都要排在它后面。有呼应脉搏心跳的好节奏,有契合情绪起伏的好韵律,从而做到悦耳、好听,这是音乐最擅长的事。越是具有音乐性的文学,越是能与幼儿建立有效联系的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说,优秀的儿歌一点也不“小儿科”,相反它非常高级,因为它是与音乐最近的文学。

针对某一领域、某一题材,我几乎没有过自觉、清晰的创作计划,总是心动手才动。但世界的哪些事物更让我关注,自然、人文、价值取向的哪些方面更让我愿意沉陷其中不想自拔,还是比较自觉和清晰的。这样,创作得久了、写出来的东西多了,又好像有计划的样子了。比如《24节气儿歌》,在它之前的许多年里,我毫无计划地写了很多与四季、物候、大自然有关的儿童文学作品,它们可能都为我后来创作儿歌做了积淀。儿歌几乎是无法翻译的,翻译了它就不再是它;也就是说,儿歌的母语性更强烈,儿歌的根只能扎在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大地上,儿歌的花朵和果实也只能在本民族的精神版图上美丽和丰硕。

2021-01-15 □教鹤然 1 1 文艺报 content58287.html 1 薛卫民:用文学的光,让孩子看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