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外国文艺

译 文

从最后几棵矮小的松树之间钻出来之后,她把手放在那堵灰浆砌成的红石头围墙上。别墅面对大海。傍晚时分,紫蓝色变成绛紫色。海面上,紫水晶般的小岛依偎在羽毛般柔软的泡沫中。云已经向远方飘去,渺无踪影,只有落日的余晖告诉人们潜藏在景观和时光背后的威胁。

琼·戈尔森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一阵音乐正袅袅而来。她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独自一人在如此美妙的时刻来到这里。她背靠一株古老的橄榄树站稳,手指摩挲着乌龟壳似的树皮上柔软的条纹,注意力完全被宛如迷宫的杂草丛生的花园吸引。直到音乐的声浪扑面而来,肆无忌惮地打破傍晚的宁静。音乐的浪潮包围着她,正从别墅敞开的窗户奔涌而出。她顺着墙往前走,看见屋子里亮起一盏朴素无华的黄铜台灯。那盏灯的搪瓷灯罩里面白色,外面绿色,洒下一片不大的光。

那光如半透明的茧,包裹着两个身影。他们并肩坐在一条和黄铜台灯一样素朴的长凳上,男人脊背僵直,似乎保持着警觉,女人穿一件银灰色的闪闪发光的长袍,愈显苗条,愈发婀娜,但专注之情并未稍减。琴声在两位演奏者手指间如跳动的山涧不停地流淌,女人宽松的袖口在音乐的余韵中轻轻飘拂。

那是一种无所顾忌,又是一种严格控制(被那个老男人控制,戈尔森太太可能不愿意承认);是快乐,却是忧伤掩盖下的快乐。她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的结合那么不协调,而四手联弹更是近乎“疯狂的勾结”。轻盈如水的年轻女子和僵硬似铁的耄耋老人——一对情人。

她站在围墙旁边,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这一幕的时候,泪水顺着面颊潸潸流下。因为正侧耳静听的音乐给她快乐;因为生活中的挫折让她无奈。那日子似乎要永远过下去,除了和伊迪·特莱庞一起突围,进入短暂的、令人满意的另外一种生活。而那生活也许再也不会重现,因为伊迪已被自己的悲剧折磨得青春不再。

接着,音乐突然以一种肆无忌惮的、刺耳的高音胜利结束。两位演奏者把一个个音符从手指尖扔出去的时候,坐在共享的琴凳上摇摇晃晃,肩膀弓着,身体从臀部开始向后倾斜,然后转过身,四目相对,开怀大笑。一个是象牙色皮肤、鹰钩鼻子、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个是非常年轻、皮肤黝黑、眉目清秀、曲线优美的女人。

那一对情人拥抱的时候,琼·戈尔森慢慢地向前移动。她想看清那一幕每一个细节。或者至少看看年轻女人如何向那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俯过身去。她似乎逾越了他身上的某种障碍,舌头伸到他的嘴里,嘴唇来回吸吮。男人瘦骨嶙峋、青筋凸显的老手紧握着她弯曲的手臂。女人袖口灰色的花边松松地耷拉下来,皮肤在“素朴”的灯光下,变成土红色。他们就那样坐着,紧紧抓住那阻止他们完美结合的东西不放。

年轻女人似乎凭直觉想起,或意识到,或压根儿就知道墙外有眼。她推开年老的情人,离开琴凳,几乎是大步流星——你可以这样说——走到窗口,气咻咻地向外张望。尽管暮色已浓,她肯定看不见向屋里窥视的那个人。可年轻女人还是探出身,左右看了看,然后砰的一声把百叶窗关上,只剩下一缕亮光纪念曾经的美好。

戈尔森太太走回到汽车跟前时,松树林已是一片漆黑。迪克尔换完车轮已经好长时间了,正坐在驾驶座上生闷气。或者看起来像。戈尔森太太上汽车的时候,他没像往常一样搀扶一把。

——《特莱庞的爱情》节选,帕特里克·怀特著,李尧译,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2021-08-04 1 1 文艺报 content61027.html 1 译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