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评论

现代中国人的“乡愁”

□李云雷

《芳草》杂志从2014年开设“美丽乡愁”栏目,汇集众多文学名家,在各地乡村采风,并将之汇编成册,2015—2020年间先后出版了文集《美丽乡愁》六册。这既回应了习近平总书记“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时代主题,也展现了各地乡村的风景风情风物风俗,留下了珍贵的时代记录。对这一文学行动多年的执著与坚持,显示出刘醒龙独特的视野与眼光。

“乡愁”是全人类共通的情感,也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传统主题,“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等诗词名句,是镶嵌在中国人文化基因中的情愫,但传统的“乡愁”大多由于时间、空间的距离或特殊的人生际遇而产生,而现代中国人的乡愁则负载了更多复杂的因素,在鲁迅的《故乡》中,叙述者“我”千里归乡,在家乡感受到的不是久违的亲情,而是一个新知识分子在旧伦理秩序下乡村的“隔膜”,是变化了的“我”与不变的乡村的内在冲突,但对于现在的中国人来说更复杂的是,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变化了的“我”与变化更加剧烈的乡村之间的情感矛盾:我们熟悉的乡村与乡土中国已经处于逐渐消失的过程中,那么我们的“乡愁”又该安放在何处呢?

现代以来中国的一个特殊经验是,我们始终处于飞速发展与剧烈变化之中,从传统中国到现代中国,从革命中国到当代中国,我们以一个世纪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数个世纪的历史进程,从乡村的角度来说,我们走过了“土地改革”“合作化”“包田到户”“脱贫攻坚”,如今又走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期间经历了数度天翻地覆的巨变;从文学的角度说,我们走过了鲁迅的未庄、柳青的蛤蟆滩、路遥的双水村,这些文学史上广为流传的村庄,是不同时代的文学标志,已深深镌刻在我们民族的记忆中;从文明的角度说,当代中国既有门类齐全、独立完整的现代工业文明,也有飞速发展甚至在某些领域领先世界的信息文明,我们正在逐步推进城镇化,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告别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农耕文明,但传统中国文化建基于农耕文明之上,我们所熟悉的也是“乡土中国”,一旦“乡土中国”不复存在了,那么何谓中国,何谓中国文化,我们在什么意义上还是“中国人”?这些都不再是不言自明的,而是需要我们重新思考并界定的问题。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这个时代的乡愁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感,其中既有个人对故土的怀念与眷恋,也包含现代主体对旧日时空的隔膜与内在矛盾,更包含身处工业与信息文明时代对农耕文明的遥望、珍惜等复杂的情绪与态度,甚至也包括在信息时代对工业文明遗产的重新审视与珍视等等。具体到每一个人,“乡愁”的对象与情感方式并不相同,中国的飞速发展让我们的日常生活处于随时变化之中,这使得我们的生活水平逐步得到改善,并且随时都有新鲜感,但不足之处在于,我们很难辨认出几年前、十几年前、几十年前的自我,我们的“自我”处于激烈的震荡与变化之中,很难形成一个稳固而坚定的内在自我,在这样的时刻,“乡愁”也便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确认自我的一个重要方式,有的人怀念故乡,有的人怀念第二故乡,有的人怀念知青时代,有的人怀念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所怀念的对象反过来成为他们界定自我的路标。

《美丽乡愁》中的文章大多写的是中国乡村,或描述当下乡村的风俗风貌,或聚焦新农村建设中的人与事,或钩沉古老村落的历史,或抒写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汇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从不同侧面勾勒出当前中国乡村的种种面貌,让我们看到了正在行进中的历史和正在改变中的中国乡村,为当下中国乡村留下了珍贵的记录。更重要的是,我们也看到了不同作家面对中国乡村及其变化时的复杂情感,他们的体验与情感是真实的,也是丰富的,他们与中国乡村一样,都处于历史的大变动之中,他们的乡愁本身可能也会成为未来人们的乡愁,这是乡愁的无奈之处,也是乡愁的美丽之处。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一代代中国人在华夏大地上生活过,但并不是每个地方都被书写和记录过,当今的“我辈”自有不同于前人的视野与眼光,以我们的眼光去书写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乡村、我们的中国,自然会带有我们的生命气息和我们眼中的美。在这个意义上,《美丽乡愁》文集以及这一文学行动,选择了“乡愁”这一独特视角切入时代与乡村,让我们看到了“乡愁”在当代中国的复杂性与独特韵味。我们可以看到《美丽乡愁》文集作者和编者的独特眼光和担当精神,正是因为看到了当代中国乡村及其变化的重要价值,也是因为看到了文学对于乡村与时代的记录、思考、审美的独特功能,他们才会选择“乡愁”这一主题持续多年编撰文集。《美丽乡愁》文集中既有历史感与现实感,也有对未来的想象与憧憬,是在为乡村留影,为时代留声。

2021-09-13 □李云雷 1 1 文艺报 content61615.html 1 现代中国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