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力量

在麦村遇见故乡

■魏 晓

青年作家王选的《最后一个村庄》,最近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后,迅速在读者中掀起了一股热潮。该书以浓郁的原乡情怀和对故土一往情深的依恋情愫,引起了读者特别是广大都市读者的深切关注。

《最后一个村庄》用28个故事,讲述了西秦岭山脉中一个叫麦村的小村庄,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至本世纪初前十年期间,一户户人家在村子中日渐消失的故事,同时也描绘出了39幅深刻、感人、哀婉的底层群体众生相。在麦村,那些人家或因搬迁、或因病亡、或因失踪,最终以不同的方式弥散在了大地之上,只留下了一段回忆、一抔黄土、一片草木。王选写下了这种弥散,每一个故事,既是一段家庭史,也是对于记忆中故乡的修补或重建。

《最后一个村庄》这本书,以时代为气息、为背景,写出现代文明下乡村的变化历程和微观历史,没有编年,而是以“传纪”的形式逐一列开。一个个似近而又远的各怀个性的人物,一幕幕似在眼前而又山川各异的往事,一段段铭记在心而又难以捉摸的记忆,再一次呈现,再一次撞击心灵,再一次叩问我们,在千方百计逃离故乡后还能否回去,再一次催促我们,寻找故乡究竟在哪里。

什么是故乡?是户口本上印着的“籍贯”抑或“出生地”?不不不,这几个抽象而冷漠的铅字并不是那魂牵梦萦的故乡。

故乡是烙印在血脉之中、沉淀在心底深处的有温度、可触摸的记忆。于王选而言,故乡是西秦岭大山中跳动过的一处脉搏,那里曾经麦子黄、葵花香、玉米甜、青草绿;于我而言,故乡是古运河畔流淌过的一曲歌谣,那里曾柳叶绿、荷花香、蒲菜嫩、莲藕甜……

可是,回乡的路,却是那么漫长,通往无尽的时空的远方,最终淹没在记忆深处。王选最终只能隔着时空,在博物馆里面对满墙农具,以一个游客的身份,看着自己的过往,想起那些模糊的背影,回味他们的嬉笑怒骂,念及他们的悲欢离合。而我,还能在风景如画的运河之上,看见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吗?

我们都是远离故乡的人。

麦子黄、葵花香、玉米甜、青草绿,抑或山歌响、社火起、扁食香、秋风长……这些,只是故乡的表象。支撑起故乡灵魂的,是那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随着外出务工成为农村主流,农村人口就开始流失,特别是青壮年。乡土大地上的很多习俗、传统、道德观念甚至生活方式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些在消亡,另一些在改变。

王选在《最后一个村庄》中写道:“一个没有人的村庄,如同一条河流,干枯了。只留下巨大而荒芜的河床,把沉积于心的背景和秘密,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故乡,就这样消逝在时空里,黄土和流水封印了曾经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和生离死别。好在今天那些逝去的、远去的故人们,在《最后一个村庄》中又复活而来,在书中,他们坚韧着,努力着,竭力将自己的日子往前推。日子“推不前”的,长眠于黄土之下;受惠于岁月、能推动的,向城市靠拢。

“最后一个村庄”不只是麦村。其实,我们都活在这样一个村庄里,被“追求美好生活”这只无形的大手指挥着来来回回,向东向西。或许,我们也曾像赵世杰一样想要衣锦还乡,采菊东篱,却最终因无法融入而选择离开,重新回到城市。或许,我们也曾像喜娃一样,为了光阴,为了生活,不得不抛弃传统,远走他乡。或许,我们更像那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孩子,身上并没有背负太多的乡愁,也不会去思考文化和文明这样虚无缥缈的概念,只是在生活的指引之下一头扎进了更美更好的异乡。

张彧有一首三行诗,是写故乡的:“得了顽疾,久治不愈/回家住了一个月,不药而好/故乡就是我的偏方。”能治愈顽疾的故乡,必然是有人有爱的故乡,但我们都回不去了。最美丽的故乡,永远只是那个沙哑又绵长的尾音,起伏在心灵的深处,唱着曾经的喜怒哀乐,诵着珍藏在心头的梦,暖着我们的心房,直到白发苍苍,依然可以遥看着童年的模样。

这些年,国家实施精准扶贫,我们实现了全面小康,乡村振兴的大幕已经拉开,新的农村正在诞生。精准扶贫让乡村从基础设施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水泥路、自来水、安全住房、路灯、电炕等,在农村一一出现,而乡村振兴则会让农村的产业、人才、生态、文化、组织等方面再次发生深刻变化。以后的乡村,农民用着无线网,在网络上购买东西,在微信上交流分享,他们将不同于我们记忆中的农民,扛着铁锨,吼着秦腔。一个不同于传统的崭新的故乡会日渐清晰,至于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我想,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从另一种意义上讲,除了缅怀和惜别,《最后一个村庄》还为我们留存了回忆,如同一帧照片,让以后的孩子知道我们和我们的祖先,曾那样在那片土地上生存过,爱过、恨过、苦过、坚韧过,也让我们能够时刻看见我们曾经的“来路”,而来路就是那“最后一个村庄”。看见了“最后一个村庄”,我们定会行以致远。

2021-10-27 ■魏 晓 1 1 文艺报 content62169.html 1 在麦村遇见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