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评论

寻找青春叙述的光芒

——评贾若萱的中篇小说《圣山》 □王 干

青年作家贾若萱近年来先后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湘江文艺》《西湖》等刊发表了《所有故事的结局》《暴雨梨花针》《麦收时节》《即将去往倒淌河》等中短篇小说,以清新平缓而内涵隽永的风格引起了文学界关注,成为华北大地上一颗耀眼的文学新星。近期我读到贾若萱的《圣山》(《中国作家》2020年第5期),发现这部中篇小说在叙事时态上成功地进行新的尝试,探索小说叙事的多种可能,在时下颇为平静的小说艺术探索当中呈现出比较独特的腔调和风范。

青春是作家经常书写的母题,不同时代的作家有不同的书写形态,杨沫的《青春之歌》是对大革命时代青年一代追求理想的记录,林道静的恋爱过程也是她不断革新自我、获得新生的过程。王蒙的《青春万岁》是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年轻一代朝气蓬勃、单纯热烈的生命的描写,那首《让所有的日子都来吧》的序诗,也成为共和国新一代青年人的主旋律。王朔的《动物凶猛》是非常年代京城少年青春的残酷记忆和美好回忆,而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则是上世纪80年代年轻一代面对社会转型时的某种迟疑的反应和青春期的迷惘。

贾若萱目前的创作以青春作为圆心向四周的社会生活扩展,展现出年轻一代面对新生活的惶惑、思考和抗争。《暴雨梨花针》中写初入职场的青涩以及人生挫折的体验,可以说是《十八岁出门远行》的新一代版本,而《所有故事的结局》对初涉爱河的“我”来说是爱情的开始,也是青春忧郁广谱类症候的写照。职场青春、恋爱故事,这些在贾若萱同代人的笔下也时有描写,有的可能比她更惨烈、更出奇,而《圣山》的写作却看得出她突围的信心和努力。

《圣山》依然属于青春小说的范畴,但多了一点缅怀和凭吊的忧伤和哀婉。小说中的“我”、张小婷、马丽静是三个同学,她们当年曾经一起读书,经历了非常有趣非常调皮的校园时光。多年之后,她们在圣山神奇而神秘地汇合了,汇合的过程有点玄幻小说的味道,在清新淡雅的语言清流中散发着小说叙述的独特魅力。

现代小说和传统小说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叙述的诞生”,某种程度上现代小说也是叙述的艺术。在现代小说中,叙述人的语言河流以及河流的倒影光泽有时大于故事本身的价值。《圣山》小说的开头似乎就将读者导入了一种禅境,“顺着长长的阶梯往上爬,树木如同耀眼的绿油漆黏在两侧,由于人少,鸟儿清脆的鸣叫萦绕在耳,偶尔惊得飞起来,翅膀噗噜噗噜作响。上去后先看到一座青色方形门,门口有两个白石柱子,写着几个模糊的古字,猜测是‘朝花夕拾’。进去后是干净的水泥地,三棵参天大树用石砖围成一圈,野草花朵在底部蔓延,立在拱形朱砂门两侧,远看交织成了一个川形。”这样的开头貌似一个出世主题的开始,但随着小说的不断展开,我们发现贾若萱是在寻找、探索青春小说母题的深化和叙述的创新。

在《圣山》中,作家尝试了多种叙述的可能性,将叙述的时态扩展到现在时、过去时、未来时,呈现多时态的共现。一般小说的叙述往往通过人称的变换导致叙述视角的变换,从而产生不同时空的交错,比如苏童的《河岸》就是从库东亮个人视角(潜在的第一人称)转入到第三人称,从而对历史和现实进行双重的钩沉。《河岸》的时态是交错的,在裂痕中展现历史的迷惘和现实的错位。贾若萱自然不能去重复这样的叙述方式,她在《圣山》中使用一以贯之的“我”的叙述(目前来看,她极为偏爱这一叙事方式),创建了三种时态的青春记忆叙述。

小说中的张小婷可以说是小说的发动机,她约“我”来到圣山这一举动,是小说叙述的中轴。小说里写到,“张小婷依然充满神秘”,这是小说的叙述基调,神秘的张小婷却寻找更加神秘的马丽静,“她突然问我,你还记得马丽静吗?我茫然地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一无所获。就是疯了的那个,她有些紧张,抬头看了看四周。”张小婷偶然在天安门广场看见马丽静带着孩子和老公合影,但马丽静没有认出她来,她凭第六感认为马丽静就在圣山附近,所以才有“我”和她的圣山之行。

对张小婷的叙述是“现在时”,她的辞职、她的考研落榜、她对北京复杂的感情,一直萌生出来的逃逸心态,都是当下的。而小说中的“我”则沉湎于往事的追忆,“我”对于圣山高中的怀念,尤其是对外婆的怀念,成为“我”叙述的主旋律,这是关于成长、关于故乡、关于亲人的一段深情的忆述。“我时刻感到前方有一道帷幕,遮住了我的未来,眼前混沌一片。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第一次思考人生的意义,发现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小说里写了我对外婆、舅舅、父母的印象片段,笔记本和照片的设置都是这些片段的链接物,这些关于家世的叙述和寻找也带有某种成长小说的痕迹,主体散发着追忆逝水年华的光影。

“我”在小说里的过去时的叙述,并没有借助其他的叙述转换,而是直接在小说中书写,因而她的回忆性并没有导入过去的时空来表现。“我”虽然和张小婷生活在一个当下的时空,但“我”的叙述本身,在于将马丽静、张小婷和我三个女同学过去的往事呈现出来,呈现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时空,这个时空是封闭的,是现在故事的背景。和张小婷带来的当下都市生活的种种烦恼和种种不适应,“我”言说的过去圣山中学的韶华岁月,更多的带着伤感和忧伤。这种忧伤又和现在时的生活形成一种潜在的映衬。

马丽静在藏经阁的出现,则有某种玄幻的色彩,似乎是未来才能出现的场景。“我”和张小婷对藏经阁的探索,出于一种好奇,也出于一种对怀疑的质询,当她们在越过藏经阁之后,来到别有洞天的地方,居然在圣山疗养院202室看到马丽静在学习高中数学。时间仿佛绕回来了,过去、现在、未来都在圣山这样一个奇妙的空间重叠起来,校园、职场、寺院复合在同一个时空中,逝去的校园青春和当下的生活并不遥远,一纸之隔,时间真是一个魔术师。

记得40年前,同样出生在河北的女作家铁凝曾经以一篇《哦,香雪》惊动了文坛,也标志新一代女性开始从乡村向城市的边缘前行,改革开放时代的青春是从向往和憧憬开始步向生活的海洋的。多年之后,在贾若萱的笔下,已经进城的女青年回到自己的出发点,去重新回望自己的青春的足迹,这足迹有时深有时浅,有时正有时歪,回望之后,还要继续前行。年轻的贾若萱当然要前行,她在《圣山》里闪烁的叙述光泽慢慢会成为她的一个背影,一个深邃的背影。

2021-11-29 ——评贾若萱的中篇小说《圣山》 □王 干 1 1 文艺报 content62651.html 1 寻找青春叙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