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守护我们和动物共同的家园

□杨志军

小时候我总不理解草原的猎人为什么不会猎杀小狼和小狐,收购皮毛的供销社也会蔑视和嘲笑偶尔送来小狼皮和小狐皮的人:“你是尕里巴跟前长大的吗?”“尕里巴”是公黄牛和母犏牛杂交的后代,不仅瘦弱难看,而且胆小猥琐,有这种特征的人是不会受到尊重的。大了以后我才明白,在牧人的传统意识里,绝对不能对一个物种,尤其是食肉动物斩草除根。那时候狼多,吃掉羊的事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牧人虽然恨狼,却也明白如果灭绝了狼,就会直接影响到牧人的生活。因为食肉动物会限制食草动物比如鼢鼠、鼠兔、旱獭的数量,起到保护草场的作用,有了草场,人才可以放牧牛羊,延续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种生命能够离开另一种生命而独自存活,人也不例外。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在草原上遇到一位灭鼠专家,他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草原鼠害,一种毒药只管一代,下一代马上就会出现耐受力。所以,他必须不断研制出新的毒药,分发给牧人,让他们投放到草场上。在他分发毒药时,我看到一个牧人很不愿意,漫不经心地说:“野牲的事情让野牲去解决,我们操心什么?”后来的事实证明,草场退化并没有因为大面积投放鼠药而有所减缓,原因是毒药同样也毒死了鼠类的天敌比如老鹰和金雕,甚至还会危害到牧人的牛羊马狗,狼和狐狸鼻子灵,闻到异味就不来了,鼢鼠和鼠兔依然泛滥着。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候我们就停止对食肉动物的猎杀,草原退化和畜牧发展的矛盾就不会像后来演变那样突出。大自然是生命共同的栖息地,人为地减少任何一种动物的数量,都有可能对全体生命带来不适和危害。还是那位牧人说得对——野生动物的事情让野生动物去解决。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都知道,虽然鼠类是食草动物,却很少在牧草茂盛的地方打洞做窝,反而是那些退化的植物稀少的草场吸引着更多的鼢鼠和鼠兔。这是因为鼠类的视力不好,又高又密的牧草会遮挡眼目,让它们看不见天敌,来不及逃跑。高草和天敌的存在能够迫使鼠类不敢向周边扩展,一旦鼠类比较稳定地生活在一个相对开阔的稀草地带,随着食物的越来越少,他们的繁殖能力就会降低,种群数量也会减少,再加上食肉动物的捕捉,平衡机制自然也就出现了。

也是上个世纪80年代,巨大的利益诱惑和疯狂的猎杀让藏羚羊几乎灭绝,随之而来的便是食肉动物的急剧减少,因为它们的栖息和繁衍取决于食物的多寡。后来我们开始保护藏羚羊,同时也保护了狼、豹、熊、猞猁、豺、鹰、雕、鹫等一些食肉动物,它们随着食物的增加而增加,有效地防止了藏羚羊种群和藏野驴、岩羊、鹿等食草动物的泛滥,避免了植物被过度采食,给牧草提供了恢复生长的机会。而且好处远不止这些,被采食后依然复苏的植物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动物粪便,让自己迅速茂盛起来,然后吸引昆虫、鸟类和鼠类,把植物的种子搬运到别处,扩大植被覆盖的面积。而植被的覆盖一方面会提高水的涵养量,一方面会避免阳光对地表的直射,减少地下永冻层的融化和流失,保证泉水不断涌出和沼泽有所补充。有泉水有沼泽就会有蒸发,从而增加夏天的降雨量和冬天的降雪量,延缓冰川由于大气变暖而逐年减少的速度。我去过三江源的大部分地方,也考察过那些伟大河流不同的发源形态,有泉水,有沼泽,有冰川,每一种形态都对应着一种独特的环境,这种独特性都是动物和植物共同营造的结果。一个生物多样性的世界,对谁都有益。

在地球之上,没有哪种生命比其他生命更伟大,更有优先的生存权。人类之所以能够坚顽地发展到今天,依赖于它对自然环境多方面的适应和不遗余力的创造。既然我们创造了文明,也创造了引以为荣的道德精神,我们就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友善地对待其他生命,尽心尽力地帮助野生动物,守望我们和动物共同的家园。如果我们不保护动物,地球也将不保护我们。

对三江源的认识与保护至少经过了三代人的努力,很多人的生命都跟那片高洁的土地连在了一起,我们没有理由忽视他们曾经的和现在的付出,而且是多民族的付出。在这样的付出中,我们感受着大地的温暖,同时也用骨肉和血液温暖着大地。三江源的景观壮阔而高拔,人与人的关系却细腻而柔软,大家都说着“扎西德勒”,都给对方献着洁白的哈达,很多时候都忘了这是哪个民族的语言和习惯,因为它跟那片土地粘连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呈现,是雪山和草原永远纯洁苍翠的一部分。

2022-05-09 □杨志军 1 1 文艺报 content64738.html 1 守护我们和动物共同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