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董庆月诗歌《写给祖国的申请书》,《诗刊》2022年5月下半月号

属于祖国与自然的鹰

□欧阳炽玉

在《写给祖国的申请书》这一组诗中,一开始诗人董庆月便牵着读者的手,将读者带到那人迹罕至的西藏边境,让读者看到那壮阔又寂寥的风景,也让读者感受到自然的残忍。在这组诗歌中,自然永远有两面,一面是美丽又慈爱的,是他深爱着的祖国的一部分,有着“奶糖味的白云”和“钢蓝色的天空”;而另一面则是凶恶的行刑者,“霞光刺痛我的眼睛,阔大、寒冷和伤疤全部塞进我的肺叶和胸膛/那么多尖牙利齿的风,疯狂地向我扑来”,不断地对战士进行着“雕刻”。而他则像个虔诚的苦修者,请求深爱着的祖国的山河用沙土翻烤他、用暴雪冻僵他、把他扔进狼群、把他困于深海,他愿遭受最苦痛的磨砺,以换得强大的力量,保护他的信仰——祖国。全诗充满了对这一朴素而美好的愿望的不断重写,这愿望仿佛已经刻入灵魂深处,因此才会在文字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在他质朴的愿望中,凝结了他对宏大的祖国、自然与渺小的自我之关系的思考。

在《沿旗帜的方向前进》这首诗中,诗人写出为了实现一致的目标、伟大的目标,个体是怎样打破主体性原则融入整体之中:“紧跟队伍,我将忘掉我自己/哦,那时候这副躯体/才是最坚韧,最顽强,最富有爆发力的/一腔灼烫的血,才能抵达生命的沸点”,短短几句描写浓缩了诗人的狂热和自我牺牲精神,展现了诗人对集体主义精神的无限肯定,只有个体将自我抹去,才能够变得最为强大,也才能够保护自己融入这一整体——这便是诗人与祖国的关系。诗人是祖国的孩子,与祖国无比亲近,称呼祖国为“您”,同时为了保护深爱的祖国,愿意遗忘自我、融入国家这一整体,将自己的全部献给祖国、保护祖国。在《写给祖国的申请书》中,诗人指出,对于强大的渴望正是源于对祖国无限的爱意以及对集体主义精神的认同。

这一消磨自我与整体的边界的原则,同样存在于自然与自我之中。在诗歌中,诗人向读者展示了边远地区驻防战士的生活面貌,这些战士与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承受着极端天气的鞭挞,同时也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诗人写道:“我爬上一座山梁,每一块庄稼各就各位/对着苍茫的天空,甚至想大声喊它们的名字/期待它们举着旗帜回应/后来,那些小麦,水稻,玉米都成熟了/果然用最朴实的颜色给予我最绵长的回应/甚至再次邀请我登上山梁,下达命令”……他游走于自然,倾听着自然的声音,咏唱着诗歌。边防战士的身份给予了他游离于现代社会的契机,让他得以免除白昼喧嚣的机械轰鸣声的骚扰、黑夜五颜六色的光污染对视觉的掠夺以及智能电子设备爆发式的信息轰炸。他像一个幸存者,一个属于自然的游吟诗人,一个还未脱离土地的前现代人,在一个远离繁华与嘈杂并存的矛盾世界的净土,安静过着融于自然的生活。他从南泥湾带回一首歌,“每一棵花草,都是一位军人/亲密相拥,紧紧抱成一团,它的衣冠/它的姿态,它的视野也像军人那样/整洁、蓬勃生长的橄榄绿色”,军人与花草、花草与军人,他们的颜色和排列形态是那样相似,物与人仿佛融为一体,他们似乎就是彼此。在此刻,军人们彻底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化为自然中微小的一部分。如果说融入祖国奉献自己是基于自己强烈的意愿,那么融入自然则是一件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每一位幸运的战士,被祖国选择,在这片净土中,接受着自然残酷的洗礼,又将自己深深地融入自然中去,感受着自然对每一个生命的赞美与爱意。他们来到这个地方又离开,虽然身体离开了,他们的心仍在那里,正如诗人看到80年前的黑白照片里“几位战士,背着锄头归来的身影/步伐整齐,正向山下的炊烟走去”。

也正是在80年前,一支队伍征服了这片土地,从此之后便是一批又一批的军人怀抱着对祖国的深情来到这里,诗人只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年龄家乡皆不相同,很多人没有留下姓名,但是他们有着共同的称谓——祖国的战士。他们舍弃了自己,融入了彼此也融入了这片土地,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为了一个更宏大的整体,奉献着自己。他们是祖国的一部分,亦是自然的一部分。诗人用一张照片跨越时间,将同一个空间中不同时间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他用自己的语言向读者证明,他已然忘记自我,他是属于队伍的,他是属于自然的,他更是属于国家的。

在组诗的最后一首《金塔一夜》中,诗人想要“如同一只大鹰,收好满是风沙起伏和/呼啸声的路程,然后勇敢地飞翔、呼啸”,呼应了第一首《鹰飞不过去的地方》中“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看,只是仰望,只是不争气的流眼泪/只是可惜/这辈子注定做不了鹰”这一部分。“鹰”凝聚着诗人最深切的愿望,从诗歌一开始,诗人便有着“战士比鹰更加勇猛”的冀望,他是这样渴求强烈力量以保护祖国。而最后,他似乎终于达成了如鹰一般强大的希望,而帮助他达成这一夙愿的原因,正是自然对他的不断锤炼、集体对他的不断磨砺。诗人坚韧的精神、充满热情的内心与自我、国家、自然浑然一体的境界,正是他的诗歌最大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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