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评论

故事、叙事与知识

□崔庆蕾

刘岸的长篇小说《子归城》是一部体量宏大、人物众多、故事性强的作品,作者通过巧妙的结构和丰富的想象讲述了发生在西部内陆和东部沿海两个丝路重镇上的横跨百年的精彩故事,塑造了诸多形象鲜明、各具特征的传奇人物。作品洋溢着一种来自西部的浪漫精神和异域气息。

故事性强是这部作品的一个突出特点。作者通过不同线索交织起众多人物的故事和命运,在具有纵深性的个人生命史的讲述中,将跨度百年的一段恢弘历史呈现出来。作者在故事中塑造人物,又通过人物带动故事。整部作品情节紧张铺展,人物快速流动,使作品具有非常强的可读性。

小说的故事性一方面来源于人物的密度,另一方面来自于这些人物各自的传奇性。作者在子归城这样一个历史空间之中,讲述了近百个人物的生命故事,许多人物都有完整的生命史呈现,人物的密度是这部小说故事性的重要基础和来源。另一方面,这些人物的命运充满传奇性,跌宕起伏的情节进一步提高了故事性的浓度。小说中有许多贯穿全篇的人物,比如刘天亮、云朵、林拐子,等等。这些重要人物大都经历了异常复杂的人生旅程和命运的起承转合。比如主要人物刘天亮,初入子归城即被卷入一场谋杀案,在这场风波之中他屡次置身险境,又屡屡化险为夷,最终被贵人相救。在历经下煤窑做苦力,去走镖险被毒杀、被蛊惑卷入“名妓奇案”,关进球形监狱等等苦难之后,最终凭借顽强的意志创立了刘家酒坊,成为一代酒王。刘天亮身上所具有的顽强、善良、正直、勇敢等精神品质使其成为具有丰富精神性的人物,使他成为小说的关键部分。再比如林拐子,他创业失败,家人离散,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暗处,往往被视为一个失败者,但他也是一个顽强地与命运斗争的人,有着极强的精神属性。他的不幸与他的抗争形成强大张力,演化为一个令人震撼的抵抗故事,在他身上,展现了一个失败者如何抵抗失败的精神图景。

在叙事上,小说具有很强的实验性和探索性。在处理类似题材和体量的故事时,传统小说多用朴素而清晰的线性叙事,在环环相扣的叙事逻辑中讲述一个完整但也相对封闭的故事。但《子归城》并未采取传统的处理方式,而是使用了比较现代而先锋的叙事方式。比如,小说用了元叙述的方式,一边讲述一个虚构的历史故事,一边讲述这个故事如何被虚构的过程。“我”在厦门的故事与发生在子归城的故事交替行进,形成了一个当下和历史、东部和西部相交织的奇特的时空结构。这种叙事方式带着1980年代先锋文学的影子。

在叙事细节的处理上,作者采用一种解构与建构相结合的方式,作品并未沿着故事的曲线一路向前,而是在一种停顿和回环中架构出一个多元化的意义空间来。众所周知,虚构是小说的重要特征,虚构在本质上是一种建构方式。但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在虚构中常常隐含着一种解构,通过解构使故事的发展不断延宕,也使故事生出多义性来。比如第四部《石刻千秋》的开端中写到诸葛白进入子归城。面对契阔夫领军的哥萨克盘踞的子归城,诸葛白如何登上子归城的历史舞台?这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说细节,相比于他后来在子归城演绎的故事,这个细节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重要。然而,作者停下来,以“传言”的形式写了多种可能性。一种是诸葛白勇战沙场,以一人之力击败契阔夫,使哥萨克撤军北上。第二种是天助英雄,寒流奇袭,诸葛白通过谈判使契阔夫撤军。最后,作者又交代,多年以后,了解到的“真实”的情况是彼得格勒发生了“二月革命”,契阔夫回国勤王了。当然,这里所谓的“真实”也是一种叙事的真实。作者在此处让叙事停顿下来,写出了历史的各种可能性,看似闲笔的书写其实恰恰写出了历史的复杂性。本质化的历史充满偶然性,文学化的历史叙事与本质化的历史的区别正是在这里凸显出来。作者以一种解构方式建构了一种可能的“历史”。也正是这种解构,使小说在常规的历史叙事的建构之外,拓展出另外的审美空间和意义空间来,有了更多元的意义维度。

作品的主线写的是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丝绸之路上的故事,这种历史性必然要求它建立在一定的历史框架的基础之上。这个框架要既实又虚,既虚又实,实是要有它的历史根基,虚是要有虚构和想象的空间。作者在虚实关系上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处理,比如,小说中对于“知识”的叙述和使用。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历史典籍和知识,作者还经常对这些典籍做出一定的解读。在叙事中,作者也不断申明为了推进某一情节或者解决某一问题,查阅了某某典籍,然后有了新的叙事推进。但其实作品中涉及的典籍是虚虚实实的,有些典籍带有明显的虚构性,从叙事的角度来说,这些虚构的典籍并不损害作品的叙事效果,反而强化了作品叙事的逻辑性和真实性,营构了一种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虚构小说的“幻觉”,增强了真实感,也强化了历史感。当然,这些虚构典籍的背后必然蕴含着作者对于真实历史所做的大量功课,是作者精心准备的体现。因此,这部小说中其实交织着两种“知识”,一种是真实知识,一种是虚构知识,两种知识形成了一种很好的知识效应,给叙事带来了极大的助益。

总体而言,《子归城》是一部有着自觉的文学追求和叙事探索的小说,它对于“丝路故事”的讲述,对于叙事方式的探索,都提供了许多有益启示。

2022-06-29 □崔庆蕾 1 1 文艺报 content65412.html 1 故事、叙事与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