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奋进新征程 建功新时代 · 我们这十年

虚指的21岁及仿佛成熟的30岁

□王苏辛

算起来,写作已经超过十年。站在现在的当口回望,已经忘记21岁那年的状态。于是,21岁只是一个虚指,指代所有被迅速过掉难以回望的时光。或许大部分写作者都是如此,除了最初燃起写作雄心和真正下笔之时,其后总有一段迅速被遗忘的写作时光。为何被遗忘?无非是那年的心境并未与起初写作时差别太多,或者说,在漫长的写作时光中,也许除了那最初的心志,就剩下写出代表作的那些光阴被记忆镌刻下来。也或者说,除了这两截刻骨铭心的写作记忆,大部分写作的生活,往往伴随着枯索、忧闷。有时候内心波澜万丈,大部分时候却像挤牙膏似的在写。每每遇到难题,还会质疑自己。尤其这个过程中,自身的生长又不断提醒着人,前面的写作必须被推翻了——这个过程,在年轻时总是经常发生。就好比此刻的我,回忆八九个月前的自己,就知道那已经和现在大有不同——也只有这样剧烈的转折能够被写作者深切记忆。而那些作为虚指的“21岁”们,因为附着在更平常的生长之日中,反复被遗忘,却又在某些剧烈变化的时刻,突然被忆起。恍然发现,也许并非是那么平淡的时光。这个过程,在写作的十多年来,反复在生活中交锋着,而精神世界更像溢出的一小块飞地。写不出来的暂时深埋心底,作为提醒;写得出来的,作为果实,择机在不同的阅读者面前摊开。这些过程,都是幸福的。

如今,再回到虚指的“21岁”,我能够想到的更多是物质层面——还在找工作,或刚刚走向社会,没有收入,投稿又总是被退。这样熟悉的经历,或许每个写作者都无比熟悉。现在看起来只是必经的一段路,当时却觉得举步维艰。仔细想想,人年轻时最亲密的朋友,有的往往因为互相借过钱产生了友情。但也就是那样一段看起来很普通的岁月,默默锻炼着最初的心智,起码在面对基本困难时不会觉得忧心。这些细节,也都为其后渡过写作难关积累了经验。因为写作面对的内心磋磨只会更多而不会少,因此这些生活的困难都作为辅料先于写作本身验证着自己的心,比如一个人是否有坚持做事的能量。因为写作就是一种“做事”。但创作又总是和别的事情不太一样,因为常常没有回报。不像大考,即使失败,再付出些努力,也很可能有机会。写作不同,这是一项常常没有回报的工作。技术的锻炼虽然可以通过日积月累的理解抵达一定的水平,面对不同的题材是不是能有深度的理解能力却非常难说。有时候头脑走在前面,笔却跟不上。有时候笔在前面,文字却像被力气连缀起来似的。这样或多或少失败的经验都渐渐影响着写作本身的实现。即使在进入创作成熟期后,这一现实仍旧频繁出现,阻碍着写作者作品成熟度的实现。

于我而言,转折点在2015年写短篇小说《白夜照相馆》的时刻。着手书写一个个人经验之外的故事,对我来说挑战很大。依凭着一种叙事直觉,进入以虚构家族历史为己任的照相馆。在作为背景的凶案中截取内心的波段,在故乡和异乡之间,呈现一种告别和选择。这对当时的自己来说,是有一点点挑战性的。如何把自己远离故乡求学和工作的私人情感,汇入社会本身的迁徙浪潮,又渐渐拂去一些幽暗的内心褶皱,抵达较为明朗的叙事——这些,都是难度。但对我来说,更难的还是写完这篇小说后,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枯竭感。仿佛依凭叙事直觉建构故事的自己正在逐渐消失,而新的自我似乎还没有被我再次发掘。于是,2016年3月,我开始着手书写另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中篇小说《在平原》。

小说只有4万多字,却足足写了一年。女美术教师与男高中生之间从备考到更深入的交谈,混入7天的高山写生之旅。小说虽使用了大量我自己学画画的经历,实则每一次对话的跃迁,对我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很多次都觉得自己要放弃了,却又凭着书写的渴望,一次次逼着自己把最稳健最明亮的感受从内心激活出来。如今想来,当时几近痛苦的经历,却全是后来的幸福来源。

《在平原》完成后,同名小说集和另一本全新小说集《象人渡》相继出版。在中短篇小说中,自己觉得游刃有余地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中篇小说《东国境线》和短篇小说《接下来去荒岛》《雍和宫》等,都是一定程度上自己这一阶段较为满意的作品。直到2020年初,疫情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看世界的眼光一下子跟着环境发生了变化。内心的剧变和生活上的改变同时出现,我感到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写作。这个状况持续了很久,我开始断断续续写长篇小说,一直没有完全写完。这期间,又写了一些中短篇小说。感受着自己写作的微妙变化,一点点摸索,试图重新打开一些东西。

2021年秋到2022年春,我完成了一篇较为满意的中篇小说《远大前程》。小说以一名法律工作者和一位油气勘探员各自长达十多年的职场生活与情感交汇,试图还原两个青年从大学毕业到疫情开始这期间的成长变化。对我自己来说,这是一次非常独特的写作经历。把一些较为迫近的认知也带入小说中进行了一番思辨性质的探索。而在这个过程中,更特别的是,我居然在2022年元旦开始正式写诗。这让我发现在小说之外,居然还有一块飞地可以供我探索,并且它的挑战性和可能性并不亚于小说,甚至有时候更具活力。这个过程中,我重新感受到在那个虚指的21岁,我所感受过的一些体验。当年未被发现和认识的,突然都清晰起来。以至于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一个写作者最重要的时光,是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做如何写的那段时光,正是那些沉默、激烈、难以清晰触摸的言辞,日日敲击过内心,待有一天有机会掏出来,才发现自己也有能把一些所感安放的能力。

尽管,在理论架构的强悍力量下,文学表达有时候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我都不知道在更深层次的思考竞争中,小说写作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是否还有新的机会。可更重要的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所以我决定不再想了。只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好好把这件事做好,成为一个真正优秀、合格的文学写作者。

2022-10-01 □王苏辛 1 1 文艺报 content66814.html 1 虚指的21岁及仿佛成熟的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