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立杨 张 咏
自古诗人多生于蜀或曾入蜀，蜀中曾诞生或寄寓过李青莲、杜少陵、苏东坡、郭沫若等古往今来之名诗人，可谓诗国渊薮。诗人吉狄马加早年亦生长于蜀地大凉山核心区，此间素来以大山大水大资源而著称。峦岫回旋、树木森郁，真有惊心动魄之观，神境想象之阔大壮丽，罕有其伦。这些气象后来表现在他的诗歌作品中，则是笔墨雄秀苍润，力透纸背。此等功夫气魄，来自于巍峨群山的滋养浸润。后来吉狄马加多方履职，来自天地万籁的启示令其作品愈加磅礴大气、悠远深沉、生动活泼，像一部徐徐展开的人文地理笔记，以美的形式生动呈现了人文山水久远而凝重的历史。
近日，吉狄马加书法展将于山东举办，届时将展出百余幅作品。综观此百余件待展作品，悉数为其自作诗词，并不蹈袭前人，仅此一点，即与当下多数书画家拉开距离并显出其卓异不凡的独特性，体现出作者独立不羁、不依不傍之文化自信。方今党中央力倡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进文化自信自强，对于文艺家而言，如何将“文化自信”融入到日常创作中，落实到纸面上？吉狄马加的这些自作诗书法，可谓有力诠释。展览作品中一幅“词语与线条的黄金分割”，就不啻为吉狄马加艺文创作之“夫子自道”。其诗词与书法的双重变奏，文翰并美、诗书辉映，珠联璧合，益臻大雅大美之境。
先论其书。书画同源，吉狄马加书法非单纯临摹碑帖及前人范式而有成者。其笔墨沉着厚重，既葆有宋人苏、黄之传统意味情趣，更将书法当作大美术范畴中之造型艺术来看待，秉持“书为心画”之理念，以画入书，从而摆落凡蹊、自蹈高华，达致沉雄博大的美学制高点。其书法中之线条，作为艺术表现形式之主干，深得中国传统水墨山水画中“勾勒”与“渲染”之妙谛三昧。
近代画坛巨擘吴昌硕缶庐先生，将高古篆籀之书法用笔揉入其绘画中，所谓“以书入画”，遂能独辟蹊径，终成艺苑宗师。吉狄马加作为当代诗人、书法家，将大美术范畴中之造型艺术融入书法创作，又可谓“以画入书”，反前贤之意而为之，能独创新格、自拓衢路，足见其人胆魄之大、意致之高，读之令人意兴豁然。
所谓“天真烂漫是吾师”，吉狄马加之书法取颜鲁公及摩崖碑刻之意蕴神髓，妙兼苏、黄，笔厚墨沉，铁画银钩、瑰奇精妙，不衫不履、天真烂漫。其作往往信手挥洒，意不求工而自工，俨然有传统绘画意象寄予其中。其出尘脱俗处，有野鹤闲云之逸致，点画烂漫、意象纷披，极为朴实刚劲，融会儒、释两家笔墨韵味，宛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不受传统法度之拘束羁绊，近乎方外高僧墨迹。
具体言之，其书法特点为势大力沉、点画重拙，墨色如漆、光彩照人，得北碑之神髓，有雄直强悍之气魄，显见笔端腕下有扛鼎臂力。如行书横幅“齐赵遗风，崇德之州”，笔势如“锥画沙、屋漏痕”，刚健老辣而自在无碍；“茶味泉水”“家中院后”“看风酌词”诸幅自撰联，绝无刻意造作之态，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片自然天成气象；“窗外山静竹无声，月下桂香风成眠”旧作一联，其笔致颇类王逸少之东床坦腹，纯然信笔由之，了无寻常小儿女矜持拘谨忸怩态势，可见作者胸襟之宏阔腹笥之深厚。“这个世界的欢迎词”则采用长幅横卷形式，清奇古怪、参差错落，然又通篇连贯、气局深稳，整体风格逼肖陆俨少之诗文题跋手稿，凸显与画师相近之笔墨情趣；“鸟是诗歌的幻影，诗是天空的鸟儿”一幅，则将现当代诗歌以传统书法形式表现出来，且出语极富哲思禅理。
再论其诗。吉狄马加本色为诗人，诗风浩瀚博雅、豪迈壮健且淋漓酣畅，意境空灵浑厚，气愈老而力愈劲，有“大风歌”“铁板铜琶”之气概意象在焉。其诗词，既有传统意义上之古体诗联，复有新式语体诗，皆出乎胸臆肺腑，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盖因之亦颇喜书写自作诗及联语，“我手写我口，我口达我心”，遂能臻至文翰双美、心手双畅之自由王国境界。其诗作中佳句迭出，如“孤舟月下如飘叶，单鹤云上似牛郎”之奇逸隽秀，“燃烛读书夜尤长，推窗迎风晨嫌短”之晓畅明白，“茅屋夜半听雨滴，楼台风中辨鹤鸣”之高古不群，深得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诸境界之要旨。
此次展陈，将另有多件作品为吉狄马加创作的新诗，如《自由》《火焰》《尼木昭觉》《不朽的蓝色》《马鞍的赞词片断》等诸篇。其诗作情感热烈奔放、酣畅淋漓；其书法之笔墨浑脱奔逸、壮怀激越，书法与诗歌之意境相契相合，可谓珠联璧合之佳构。读者先读其诗，再赏其书，可欣然获得双重艺术享受。此展览作品表现形式亦多样纷呈，举凡传统书法之形制，如立轴、横幅、对联、斗方、扇面、册页等，无不赅备齐全，林林总总、蔚然可观，先生实亦书法创作之多面手也。
2016年初春，吉狄马加曾为首届书堂山当代文人书法周题联并挥毫作书。其联曰“文承新风欧阳询，诗学沉郁杜工部”，揭橥出其所崇尚之艺文标格，乃是以老杜为楷模，直取沉郁顿挫、高古雄直一路。静心体察其展览作品，亦再三标举此义，如向诗圣杜甫致敬联之“笔沉民间修诗史，眼望苍穹写尘世”，自撰旧作联之“未吸仙气难懂太白天成，不知沉郁岂解少陵老道”等，总不脱此情此意。盖因作者心仪老杜其人，民胞物与，无时或忘，其意甚善，宅心良厚。故其发为诗歌、书法等艺术形式，亦一本此旨，于雄强朴厚之中寄托其无限的深情和悲慨，在在可见怀抱仁德、为民发声之心。其每于书幅右上所钤盖引首闲章“怀玉”二字之深意，或在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