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人间草木》是去年四月,忙完冬奥保障项目已经是三月下旬。北京气候,春秋较短,冬夏较长。因为短促,春秋可看可想的更多,秋天自不用说,前人笔录繁多,其中不乏溢美之词,只说这春。
早几年郊外旷野的二月兰,一到这个季节如铺满大地的蓝蝴蝶,到如今城内的空地也是一簇一簇的,风一吹,翩翩群舞。多家院落中的海棠也是娇艳,见人来时,欲语还休。遇春雨在河边,颇有“绿水人家绕”“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之感。
那一天站在北窗,推开窗户,从翠微山吹来的春风和煦温暖,忙碌了一冬天的心如松开的冰凌,咔嚓一声,冰消雪融,有了满满的春意。这样好的季节,总要做些什么,写一些什么,于是就有了《人间草木》的开端。
文字与我相亲相爱亦相杀,幼时就喜欢,但是向来眼高手低。在这之前,只写过一些零星的文字,也在网上发表过几部小说,当时反响不小,只是如今看来,终是虚火难成正果。突然想写一部小说,而且时间跨度半个世纪,背景又是山乡巨变的小说,于我来说确实很难。
但是世间事向来如此,就如人生翻越山岭一般,一步步艰难向前走向上爬,走过了一道道坎,爬过了一道道坡,无论当时多么汗流浃背、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终是站上了山岭,看高处风云变幻,你第一时间不是发出“山高我为峰”的感慨,而是在想,这些路如果让我重走一遍,我是否还有这决心?
人生路如此,写文字亦然。《人间草木》虽不是一部鸿篇巨制,但是初稿30多万字,经过数次修改删减,成稿时20余万字,历时一个多月,其中还要处理几个公司的日常事务。去年四月,忙并痛着,当然也有快乐,甚至是一种愉悦。忙和痛是因为“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的众生不得已,愉悦是文字给的。那时候,心在文字里,与文字中的人物一起因为相聚而欣喜,因为离别而悲悯,因见草木茂盛而心生欢快。
我把小说开头放在了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的山村不是一个穷字可以形容,某些难处如今想来,都是心有悲悯,悲悯幼时的自己和身边的亲人、乡邻。小说中的借米情节就是我亲身经历,米缸见底是常态,山芋、南瓜、野菜是主食。来了客人,去人家借米,借的时候用筷子从碗口刮平,还的时候冒尖。我五六岁的时候去人家借米,颤巍巍端着一平碗米回来,颤巍巍端着冒尖的米还回去,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撒漏一粒米。
记得父亲说,他们小时候山上的大树一两个人抱不过来,门前的河水常年不息,都很清澈,河里的鱼种类繁多。到我记事时,山坡被盲目开垦成为梯田,人家东一家西一家建在山坡上。我在书中借用俞茹烟的话说,那些山村、梯田和人工痕迹,就像长在山上的藤壶一样去不掉。那时门前的大河已经一里多宽,都是山洪冲刷山坡和无序开垦的梯田造成的。每到夏天,山洪暴发,洪水从山上冲刷下来,气势汹涌,河上没有桥,经常有行人被突来的山洪带走。我在文中还写了救人的场景,小时候也真实发生过。
我用悲悯来叙述那时候的山村,并不是要除我之外的人来同情那时乡村的人和事,也不是要别人来感同身受。就如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说的:“对他人的感受,我们并无直接经验。因此,要了解这种感受,唯一的方法是发挥想象力,把自己放在他人的位置上。”文字需要想象力,但是就《人间草木》中一些关于山村的事件,我却不要借用这种想象力,因为某些事就发生在身边,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如今想来历历在目。叙述起来我尽量客观,把事件写成故事而已。
用一句略有诗意的话形容那时候的山村人事,就是你我都在泥泞中挣扎。大家习惯于在一个暗室中生活,如同西方的一个谚语故事,一群羊掉进一个坑,只会相互踩踏,谁也别想先爬出这个坑。那时山村大多数人心态就是这般,要穷一起穷,谁也别想先见到光明。文中的老一代都是如此,但新一代却想要走出山村,包括出门打工、求学然后跳出农门。文中的陆子长、陆子存靠打工走出山村,陆子规靠求学走出山村。但也有一些人固守山村,靠着祖荫继续在山村称王称霸甚至为非作歹,继续祸害乡邻,破坏山村河川山林,如韩小海、韩小山之流。也有走出山村后返回山村为家乡发展努力的,如俞茹烟。
每个个体在时代洪流中被裹挟着、推动着,身不由己,来不及停歇和喘息。小人物在时代夹缝中求生存,个体的悲欢离合在时代的大幕布下既大又小。看起来虽然凄凉,却不无道理。可喜的是,我们的政策在向好发展,特别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党的十八大之后,山村发生巨变。
要描写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要写尽山村变迁的人和事,20余万字远远不够,而且我自知才华不及、笔力不逮,难以写出中国山乡天翻地覆的史诗性变革。所以我在文字中尽量跳开这些大事件,而是以一人一事去展开。文字中的人物来源于生活,也经过适当加工,为了让人物看上去更美、更干净,几个主要人物名字都取自诗句,如陆子规、俞茹烟取自诗句“子规声里雨如烟”,舒桐和顾鸿影取自“缺月挂疏桐,缥缈孤鸿影”等。
书成之后,请几位好友雅正,多有溢美之词,如:“小说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也饱含现代都市的真实情感。流畅舒缓,矛盾迭起,有痛感而不悲怆,有暖意而不缠绵,如雨后草木清新可人。日常性的叙事,把人生故事、时代形象及其美丑融合在草木清香、人间烟火中。”又如:“能引起读者共鸣,是这部小说的成功之处。小说中能引起大家共鸣的要素很多,时代的记忆让我们深陷其中,初恋的回忆让我们嘴角含笑,隐入烟雨让我们心向往之。”对于好友的过誉之词,我虽然欣喜,心中却是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好在一本书写完,也算是尘埃慢慢落尽,余生向好,星梦满船。
何况,人间四月已来,那个山村绿意更浓,雨丝如帘。人间草木,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