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残联工作的时候,每年的助残日,我都会在各种媒体上,呼吁社会关心关怀残障人士。可我发现,很多人见到特殊孩子的时候,依然会侧目。当残障人士靠近,很多人会本能地躲闪,他们心理上产生了恐惧和不适。的确,这些孩子长得跟其他孩子不一样,有的眼睛、鼻子、嘴巴扭曲,有的手和脚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绑着一样,很不灵活。即使他们没有恶意,伸出的小手也可能因为痉挛,而被误解为攻击。
那段时间,我在看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里面有句话震撼了我:“我想我们没有失明,我想我们现在是盲人;能看得见的盲人;能看但又看不见的盲人。”它提醒了我,我们不应成为这种意义上的盲人,我也不愿我们的下一代成为这样的盲人。文学对我的撼动,或许也能撼动他人,融化隔阂,直抵人心。
于是,我以特殊儿童为主角,创作了一系列儿童文学作品,集成了童话集《茉莉的耳朵》以及长篇童话《头脑国历险记》。初始,我很担忧,我怕那区分我们和他们的二元对立的潜意识,会让我的作品遇到阻力,不被认可,不被接纳。后来,《茉莉的耳朵》一出来,就在《儿童文学》发了头条,《头脑国历险记》获得了澳门国际儿童文学奖。我知道我多虑了。我还看到了很多小读者的评论,有的同情,有的感动,也有的反思。我特别欣慰,把这束光种在孩子们的心中,他们就不会成为“盲人”了。
在写《茉莉的耳朵》的时候我思考着,我应该以怎样的姿态,与书里的主人公相处。“平等”是我最先想到的词。什么是平等?对他们不能简单地在规则上、程序上同等对待,还要通过补偿性的措施,缩小差距,给予他们某种差异化的补偿,保证他们能够享受到与普通人一样的实现自我的机会。但是,把“平等”落到每一颗心,不只是空泛的概念,谈何容易?
他们是最普通的特殊孩子,不是报道中的典型,不是那些身残志坚、逆天改命,最终成为世界冠军的孩子,无论多么特殊,他们也是普通孩子,有着普通孩子的渴望和情感,可是他们背着太多身不由己,要像普通孩子一样表达自己,实在太艰难了。我心里闪过一丝同情和怜悯。但很快,我就意识到,同情和怜悯的基础是把我和他们,把他们和其他人作出了区别,作为特殊孩子,他们希望被区别对待吗?他们希望别人在谈论他们的时候,就像谈论什么稀奇事物一样吗?不是的,孩子们心里最渴望的,不过是像普通孩子那样罢了。于是,我蹲下来,在他们面前,用他们的角度看世界。那个看不见的世界里,也有光,也有爱;那个听不见海浪的世界里,也有期待。在他们的维度里,我听他们说话,才渐渐发现,我原本的世界太多理所当然,也许只有当同情和怜悯消失,当高高在上的给予消失,当“你应该”和“我以为”消失,才能给予特殊孩子们一份有血肉的平等。
除了平等以外,我想到的第二个词是“光”。很多特殊孩子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受自己控制。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场灾难。他们一直处在黑暗中,所以要给予他们“光”,给予他们希望。
我想起《罪与罚》里面的一句,人之所以不幸,是因为他不知道他是幸福的。我寻思着,孩子们在看完我的作品之后,可以收获些什么?仅仅是让他们看到了弱者,得知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吗?仅仅是学会高高在上地同情弱者吗?还是他们在面对同样不被理解也不被接纳的时候,同样经历人生的挫折和黑暗的时候,只会等待救赎呢?
我想,都不是。我更希望他们成为光的本身,本自具足。正如陆游的诗:“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在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找到内心的力量、向上的力量和成长的力量,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作者系广东儿童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