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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真正的青鸟 □汤素兰 2010年09月01日 来源:文艺报

《青鸟》有两个版本,一个是19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比利时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的六幕梦幻剧《青鸟》,另一个版本是由梅特林克的夫人乔治特·莱勃伦克改写的童话《青鸟》。被作为儿童文学经典推荐的,往往是后者。一般的家长和老师、孩子们接触到的,也是由莱勃伦克改写的《青鸟》。

将广受欢迎的经典戏剧改写为童话故事,在儿童文学的阅读史上有过许多成功的例子,比如英国兰姆姐弟改写的《莎士比亚戏剧故事》,比如吉姆·巴利的《彼得·潘》。戏剧局限于剧场,在还没有电影和电视等传播手段之前,不利于作品的广泛传播,尤其不利于孩子们的阅读,因此,改写是一条很好的途径。但改写后的作品也要成为经典,首先得看改写的人是否能担得起这个重任。我不知道演员出身的乔治特·莱勃伦克除改写《青鸟》之外,是否还有过什么别的作品传世,但她的改写本《青鸟》作为儿童文学经典被人们一再提及,并且被译介到了中国,我以为主要是沾了梅特林克《青鸟》这部作品的光,而不是她改写得更适合孩子阅读。

二十多年前的阅读印象已经模糊了,但因为要研究和了解这部作品,我去年和今年先后两次用了极大的耐心重读了莱勃伦克改写的《青鸟》。阅读中感到的难涩和不顺让我以为是翻译出了问题,于是找来英汉对照本再看,发现虽然各种版本的翻译质量有好有坏,但情节和场景上的滞碍不是来自翻译,更多是文本本身的缺陷。这让我产生疑问:为什么一部公认的经典名著会让我不忍卒读呢?于是,我又找来梅特林克的剧本《青鸟》对照着读,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我一口气把剧本读完。没错,“这是一出寓意深刻的幻梦剧,闪耀着童年时代的诗意的光芒”,1911年诺贝尔奖的授奖辞说得太对了!但确实也“甚至不妨说,这出戏似乎蕴含了过多的寓意,以致缺乏些许天然的品性”。但无论如何,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是一个深刻的童话,值得被一次又一次搬上舞台,被一代又一代的大人和孩子阅读。但孩子们应该读梅特林克的剧本《青鸟》,而不是由莱勃伦克改写的童话《青鸟》。

《青鸟》是一个关于寻找幸福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如何认识幸福的故事。《青鸟》确实是一部无与伦比的作品,但我指的是梅特林克的《青鸟》,而不是莱勃伦克的《青鸟》。读莱勃伦克的《青鸟》或许会败坏孩子们的阅读胃口,让他们对这部真正的名著产生误解。

首先,剧本是以场景和道具、服装的方式,将这六幕童话剧中的梦幻场景呈现出来的。舞台的呈现只要用眼睛看就一目了然。这个剧本因为是梦幻剧,场景、道具和服装是非常重要的营造梦境和幻境的工具和方式。但这些梦境、幻境和人物或华丽或怪异的服装用文字来描绘,就会显得过于纷乱。所以,在被改写的童话中,有许多文字用于叙述场景和主人公的服饰,情节上是静止的,语言是繁琐的,这样一来,给急于想知道情节的读者造成了阅读上的阻碍,会让他们不耐烦。

其次,剧本是按六幕十二场来呈现的,幕与场之间的转换,由人物的对话或者独白交待,观众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在莱勃伦克把它改为童话的时候,她是按场景来写的,大概她也缺乏如何讲述故事的训练,在进入情节之前缺少必要的交待,因此,读者如果不细心阅读,就会摸不清前后关系。

第三,在戏剧中,是靠人物的对白来推动情节,揭示真相的。但在莱勃伦克的改写中,她往往自己跳出来说太多的话,增加了“教训”的色彩,而缺少了让读者自己感悟、领会和共鸣的机会。

第四,莱勃伦克的改写不知道为什么调整了故事的发展顺序,并且无缘无故地删去了原作中非常重要的第九场《幸福乐园》。梅特林克的《青鸟》是六幕十二场,顺序是樵夫木屋—仙女宫殿—思念之乡—夜宫—森林—幕前—墓地—有美丽云彩的幕前—幸福乐园—未来王国—告别—觉醒;莱勃伦克改写的童话顺序是:樵夫木屋—仙女宫殿—思念之乡—夜宫—未来王国—光神殿宇—墓地—森林—告别—觉醒;她把“未来王国”弄到了“森林”之前,不只是把两个小主人公寻找青鸟的顺序弄乱了,更让整个剧本的象征乱了。孩子们的寻找是从回忆之国开始(去拜访死去的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们),到未来王国结束(看到未出生的生命,见到将要出生的弟弟,知道了每个生命负有使命)。第九场《幸福乐园》对于全剧是非常重要的,在这里孩子们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幸福与欢乐,正是在这一场里,光神为他们揭示了幸福和欢乐的本质,他们是“找到了这条自从人类居住在地球上就一直在寻找的路”才走进幸福乐园的,他们在这儿明白了该如何看待幸福和生活,知道了世界上的幸福远比人们料想的要多得多,而人并不是在笑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幸福乐园》这一场,读者和观众就无法明白什么是幸福,青鸟究竟意味着什么。

梅特林克的《青鸟》虽然是一部象征主义的戏剧,但是,并不影响儿童阅读它并接受它。童话梦幻剧的外形本来就很对儿童读者的胃口。如果哪个班级、哪个学校在儿童节或者新年晚会的时候,排演《青鸟》中的某一场,比如,《幸福乐园》或者《未来王国》,一定会是一次非凡的经历。让孩子们扮演各种各样的幸福,或者扮演那些即将带着使命下降凡间的孩子,他们在时间老人面前争着抢着、或者退缩着、害怕着,最后乘坐双桅船穿过玫瑰色的云雾,在妈妈的歌声中降生地球……老师们什么也不用说,就让孩子们去扮演,在扮演中,孩子们会领悟到很多很多,正如狄金森的诗句:诗人们只把那些灯点亮——/他们自己,退场——/他们激励那些灯芯——/如果生命之光像太阳那样——

一旦点亮了灯芯,我们会发现孩子们的生命之光比太阳更亮。而梅特林克的《青鸟》确实是能点亮童年的经典之作。顺便说句多余的话,我认为乔治特·莱勃伦克事实上并不理解梅特林克的《青鸟》,更不了解他的思想。这就难怪后来梅特林克会和她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