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维佳是湖北省文学院的专业作家，从文学编辑到专业作家的角色转变，应该很有“骐骥一跃”的意味，但他依然从容淡定，不浮躁，不张扬，一味平心静气地操持他的打磨功夫。迄至目前，牛维佳的小说创作已逾百万字，以我有限的阅读，还是更偏好他的历史小说。他用传奇的笔法书写历史的真实感，用独运的匠心表达他的英雄情结、悲悯情怀和平民意识，由是，他的历史小说呈现出了平实而不失深邃的韵致。

传奇笔法

牛维佳写历史，是以他对历史的研究为前提的。上世纪80年代初，他参与撰写《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工农红军南方三年游击战》等重要历史著作，对唐史和中国军史有深入的研究。历史毕竟是简约的，甚至是枯燥的，因之，历史的记述给小说创作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牛维佳的历史小说创作，缘于他在历史研究和历史写作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小说进入的缝隙，这些缝隙也成就了他进行小说创作的空间和舞台。一方面，牛维佳努力去还原历史的真实情状，一方面他又借助想象拓展了历史的表达空间。在历史规定的时空背景下，牛维佳生动地演绎了一个个人间传奇。牛维佳说，“如果把历史小说比成一座大厦，那么它的骨架应该是史料，史料不实，或是不够丰厚，就会令人读来如云里雾里，使人物和细节缺乏真实感。同时，在对历史小说史料的甄别和使用上，要善于以小见大，以浅见深，才能使史料中有价值的部分通过作品放射出光彩来。”牛维佳创作的唐史系列、“武汉首义家”系列、“衣山衣水”系列，虽然他在努力表现不同历史阶段不同的历史氛围，凸现历史的真实感，但他并不正面记述历史，而是选取特定的历史舞台去演绎人物的人生传奇。把人物传奇置于时代大背景下进行描绘，是牛维佳传奇笔法的突出特色。

英雄情结

牛维佳的历史小说，表现出很鲜明的英雄情结。在牛维佳笔下，所褒扬的是一色的信义忠勇之人，所挞伐的则是一些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徒。在“衣山衣水”系列中，宫为龙与刘永兰之间结成生死情谊，虽然是革命队伍熔炼的结果，但由民间传承的信义忠勇，却为他们铺就了生死情谊的基石。刘永兰是宫为龙的警卫员，但宫为龙把刘视同手足，处处关心刘的冷暖和进步。刘永兰则把宫为龙当成生命之“窝”、情感之“窝”。在敌人炸弹飞来的一刹那，“他们同时扑到了对方的身体上”，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在《罗厚福进城》中，红军警卫营长罗厚福凭他的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终于挖出了隐藏在红军内部的奸细。在戳穿奸细的假面之后，小说有两句对白：“郝班长（奸细）一副哭相：我也就是为了活个命，你何必算定了我，你到底恨我什么？罗厚福说：（红军）六区委开会死了那么多人，还死了那么多伤员和老乡，你说我恨你什么！”这两句对白，一忠一奸，判若云泥。奸细出发点在个人的活命，考虑与罗厚福的关系时，也只能以为是个人恩怨。而罗厚福心里装的却是红军和老乡们，他考虑的根本就不是个人恩怨，他恨的是对革命的背叛，恨的是人的叛变。

悲悯情怀

牛维佳得益于历史研究的背景。对历史有自己的了悟，他就能站在历史的高处，以悲悯之心俯视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写人的善还是恶，他始终寄予了强烈的悲悯情怀。德宗贵为一朝君王，其母亲的走失却成为折磨德宗的一大心病。小娥虽为德宗宠幸，但她更向往人身的自由。作家的悲悯情怀其实是作家弘扬善根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牛维佳在结构故事、演绎情节时，总是选取了化悲为喜的路数，他不忍笔下的人物走向悲惨的命运绝境，他的人物每每让命运逼上绝境，却常常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在《建中八卦天》中，因寻找“老妇人”的失误，宫女小娥惹怒了德宗，被德宗赐死，小娥分明是投入渭河死了。可是，小说结尾处却出现了一个“小巧玲珑、头上扎着一枝紫薇”的村妇泪流满面跪拜哑僧的场面。读者不难发现，这村妇正是当年被德宗赐死的小娥。她得到太监李顺兴（哑僧）的帮助，逃出了宫帏，过上了平静的平民生活。在《武汉首义家》中，洪山恩九死一生，却也安然无恙。长江翻船，翠岚、金穗及猫伢，悉数落水，必死无疑，出奇的是，他们却因侯将军舍身相救，逃过了死劫。在《把你当成窝》中，宫为龙、刘永兰在四平攻坚战中被炸弹炸飞之后，以为一对战友已成永别，可他们却在一年之后上演了一幕马路重逢的奇遇：“只见宫为龙一拳上去，一个大个子（刘永兰）立刻四脚朝天，大个子蹦了起来冲上去，两个便缠到了一块。旁边的人拼着命去拉扯，却怎么也拉不开，正拉扯着，却听见大个子号啕大哭起来，所有的人都傻了眼……”牛维佳正是以这种令人动容的绝处逢生，张扬他心中的善，也带给读者无尽的暖意和快意。

平民意识

牛维佳小说的平民视角和民间价值取向，表现出了作者强烈的平民意识。牛维佳笔下的英雄，都是平民式的英雄。洪山恩、宫为龙、刘永兰，他们出身贫寒，但却在时势的锻造下成为英雄。一方面，牛维佳强调时势对英雄的锻造作用，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严酷的生存环境激发英雄的生存潜能，散发出耀人眼目的人性光芒。另一方面，牛维佳又注重揭示人物与生俱来的人性秉赋，那是从乡间泥土中带来的文化养分。民间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核心的内容在于“仁”、“义”二字。仁者爱人，义者忠义。仁义的共通之处，就在于利他。舍己为人，舍小存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是融入民间血液之中的精神内核。所以，宫为龙对刘永兰的关爱，并不因其权力和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刘永兰对宫为龙的义气，也不因其境遇的变化而变化。执守民间的信仰，使牛维佳笔下的人物始终保持泥土的气息，因而格外厚实丰满。

归根结底，牛维佳的历史小说，是以平民眼光法取历史的小说，所以，他写时代的传奇、人物的传奇，更从传奇中发掘民间的抑或是民族根性的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