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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种记忆写实了 □谢有顺 2012年03月07日 来源:文艺报

陈家恬是我的福建老乡,和我一样,在山区长大,在土里打过滚,在农活中体会过生活的艰辛,同时也被故乡那片青山绿水滋养着。所以,他的《日落日出》一书所述,无论农事、人事,还是乡土生活,我都非常熟悉。这么一个对故土和童年怀着骨血般感情的写作者,没有感染时下那些浮躁的写作风习,而是从容地爬梳记忆,向下扎根,以接续上地气,进而使自己的写作,有一个牢固、宽阔的地基。甚至他花很多苦功做那些烦琐的案头工作,把农事归类,记忆唤醒,用自己的沉实和细腻,在语言中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小小的精神居所——沈从文说,他的写作是为了给人性建造一座小庙,我想,家恬的写作,也有这样的志向,他是想在一种回忆和书写中重新辨识生活、认识自我,也为自己找寻一个观察世界的角度。

他有农民式的淳朴、执著。他笔下的文学王国,由无数个实证的细节所构成,那些场景、对话、账单、趣事、对乡村事物的白描、叙述的口气等等,无不透露出一种生活的质感。没有夸饰,拒绝虚构,他是把一种记忆写实了,写稳当了。而在这种密集的农事描述中,我们仿佛又在和一个理想国劈面相迎。多年来,我们习惯于城市的喧嚣和热闹,却很少注意,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都隐藏着一个梦想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黄昏、凌晨,有花香、鸟叫,有带着土地气息的食物,有充满人情味的乡邻关系,有希望,也有对大地的感恩……现代化把我们带到城市,没想到,我们的梦想往往是留在了乡村。当年我们要苦苦逃离的乡村,如今为何成了许多人向往的诗意的栖居之地?或许,家恬是想告诉我们,时代如此之新,而人心却依然是旧的。

承认我们的旧,体察我们的匮乏,并在快速前行的生活中偶尔保持一个回望的姿态,这样一点奢侈的念想,却构成了陈家恬散文中的心事,也是他多年来持续写作的根本缘起。

他的写作是后撤的,而他着力经营的那个写作根据地,从实事出发,却又从这种实中生出了一种虚,讲安身,也讲立命,我们读后,无法忘怀,念兹在兹,这就是写作的心力。好的文学,总是一种找心、立命的文学,因为文心与人心相通,有了这一心力的投注,文字才能是温润的、有生命的。

确实,家恬通过一种具象的语言为农具、农物、农事作传,既是记述,也是养心。它所滋养的,首先是自己,甚至他散文的多数篇章,我猜想,也是写给他自己看的。他的文字中有一种韧性,有一种静谧之气,也有一种平等之心,所以,他能对那些不起眼的农事、农具抱以丰沛的感情,并给予庄重的书写。他实在是用一种朴素的方式,为自己的写作和生活重新接续上了它原初的意义,因为对于每一个人的生存而言,经历有时比思考更重要,记住比承受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