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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崭新的视角重绘一幅精神长卷 □张 江 2012年03月23日 来源:文艺报

雷锋是人民群众推崇和爱戴的榜样。多年来,关于雷锋的作品层出不穷。细读黄亚洲同志的文本,让我们获得许多新的感悟,再次受到深刻的教育。作为一个对雷锋事迹比较熟悉的读者,小说核心表达的三个问题,有力地支撑起作品的精神高度,让我感触甚深。

雷锋为什么是雷锋

雷锋是一名共产主义战士,他对党和人民的无比忠诚、无限热爱和无私奉献,他如此坚定、纯粹、执著,他的情感基础和思想起点究竟是什么?

沿着这个追问,作者不吝笔墨,用近五分之一的篇幅铺叙了“庚伢子”的苦难童年,饱蘸泪水地渲染了那个吃人的社会带给雷锋一家人的凄惨境遇,给雷锋为什么是雷锋以充分的理由。在揪心的伤悲之后,我们读到:解放军“队伍的步伐好整齐哟,嚓嚓嚓嚓,像吹过一阵风。庚伢子蹲在地上哭,他心里好欢喜”;我们读到“我走在太阳底下,每天都那么高兴。现在大家都像我的亲人,我看着谁也都像亲人”,顿然生出撼人心魄的撞击和感动。有了苦难的百般催残,就有了新生的万分幸福感激,雷锋的坚定、执著和纯粹就有了根据。大悲大喜的转换、映衬,奠定了一个高尚人格的坚实基础。

雷锋的生命是党给的,使他抱定了永远跟党走的决心。强烈的感恩之心是他牢不可摧的情感根基,在党的教育下,又逐步升华为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和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小说给出了一个从苦伢子到好战士、雷锋为什么是雷锋的完整逻辑。

雷锋是什么样的雷锋

雷锋是伟大的,但到他牺牲时也只是一个22岁的普通士兵。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刻画了雷锋的鲜明个性和丰富情感,还原了一个立体的、完整的、有血有肉的雷锋。他满怀热情,但时而略显冲动。比如,由于偶然的机会,碰上了鞍钢来县里招工的同志,他马上就热血沸腾,立刻激动不已。他有目标、有志向,却又时常表现出孩子气的执拗。他的感情世界是纯洁的,但在和“姐姐”们的相处中,似乎总有些若有若无的青春情愫和朦胧爱意。这些方面的表现,不仅没有淹没雷锋优秀品质的核心和基调,反而使雷锋更加鲜活、可爱、可信,让世人了解雷锋是什么样的雷锋。雷锋是生命雷锋。

现在一些人对雷锋的非难和质疑是有悖历史和事实的

非难和质疑,是社会思潮多元化时代不可避免的声音。由此产生的困惑,也为我们重新深刻地理解和认识雷锋提供了契机。小说对这些质疑给予了积极、正面的回答,就雷锋思想行为的真实性,有关皮夹克、英纳格手表、摆拍照片等争议最多的问题,作出合乎事实与逻辑的解答。

比如,小说里描写,英纳格手表是雷锋的引路人之一张书记的临别馈赠,不仅寄托深情厚谊,还包含一片苦心。雷锋买皮夹克,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巧合,而前前后后的一连串故事,借用书中张书记的话说:一个青年,严格要求自己是一种境界,用自己的劳动所得让自己美起来也很正常。“这两方面的观点加在一起,这个真理就完整了。”摆拍照片是出于当时历史条件下的政治要求,其中关于“解放”车和“嘎斯”车的一番道理,能让雷锋服从命令,也能让今天的读者充分理解。特别是雷锋日记中的豪言壮语,现在的人很难接受,而小说通过王佩琴这个最熟悉和了解雷锋的人来说明,“类似报纸社论的豪言壮语其实就是雷正兴真实思想的体现,他的内心就是这样的轰轰烈烈,终日翻滚着炼就保尔·柯察金的那些火红的炉水”。

这部小说艺术上的探索值得总结。

《雷锋》是一部纪实小说,在纪实性和文学性的融通粘合上表现出独到的艺术技巧,使作品既真实又文学。20世纪80年代中期,受西方新新闻主义写作浪潮的影响,纪实小说刚在国内兴起的时候,非议颇多。核心问题就是,纪实小说如何平衡文本的纪实性与文学性。小说《雷锋》在这方面的尝试和探索,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启示。

最值得细读的是“螺丝钉”这样一个关键词。它是粘合纪实性和文学性的有效工具。有了这个关键词,两者合二为一,浑然一体。作者拟设的这颗小小螺丝钉,把整部作品中的多种要素吸纳调动起来,贯通了雷锋的一生,结构起一些重要情节和重要人物,既塑造了雷锋的生动形象,又聚合了雷锋的本质精神。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时而物象,时而意象,时而写实,时而写虚,被作者用得出神入化。

在物象维度,用闪光的螺丝钉“物象”了闪光的雷锋。从第一次出现螺丝钉开始,到长久地把螺丝钉藏在身边,确立永做革命大机器上一颗螺丝钉这一坚定信念,雷锋所有的经历,从农场拖拉机手到鞍钢推土机手,从弓长岭焦化厂工人到部队一名普通士兵,每每以“螺丝钉”为借喻,表达意念化信仰,贯穿了雷锋一生。作者在“螺丝钉”和个体生命之间建立了一种映射关系,“螺丝钉”是假借,信仰和信念才是目的。本体和喻体浑然天成,相得益彰。

在意象维度,用“螺丝钉”凸显了雷锋精神的独特性。雷锋的人生追求,不是长成大树,而是甘当小草;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平平凡凡;不是指点江山,而是在默默无闻,追求普通岗位上的闪闪发光。这种人生信念,显现了一个从旧社会成长起来的普通青年最朴素的价值定位,以最具可能性的方式奉献社会的真诚情感,是不同于惯常意义上的另一种伟大,有着更加崇高的精神蕴含。作者抓住这一特质,把这种精神蕴含与大机器上小小“螺丝钉”比照并置,为精神赋形,把抽象理念具象化,生动恰切,精准传神。更具创新意义的是,作者并没有把这颗“螺丝钉”作为一个被动的接受客体来处理,而是挖掘并赋予它一种主体意识,锻造出一颗有生命活力、有自我立场的“螺丝钉”。这样就把雷锋精神的另一面凸显出来。雷锋的职业生涯中,几次主动提出请求,到祖国更加急需的岗位奉献青春,并冲破重重阻力,最终实现愿望。这种主动担当的精神,激情澎湃的力量和生命热情,正是通过这颗有主体意识的螺丝钉来表达的。至此,作者还原了雷锋精神的双重特征,既有服从的一面,又有主动的一面,服从和主动双向交叉、彼此推动,建构起雷锋精神的复合张力。

小说充分体现了作者娴熟驾驭多样文本语汇的深厚功力

黄亚洲同志广泛涉猎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和影视剧本等多种文艺体裁,是位成果丰硕的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雷锋》圆熟融通整体性的纪实风格与细部的艺术表达,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纪实体的全新文本。这部小说中,隐喻、借喻、转喻等手法随处可见,为这部纪实小说平添了许多现代色彩,弥补了传统叙述方式的一些缺欠。

作为诗人,黄亚洲同志善用意象。作者说过,诗歌是他表达情感的最好方式。在以纪实语言为主的《雷锋》中,作者创造了许多抒情诗般的精妙意象,借助意象丰富表达、鲜活细节。比如:解放后,雷锋和宁小琍等人兴奋地憧憬未来时,“山坡下面的油菜花就大片大片地开了,金灿灿的,像他们每天的心境”;雷正兴借着手电光读书,“‘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每个字都放得很大,占据了整个视野”。这些意象,丰富了摹写人物、揭示心理的表达手段。再比如,作为一个象征意象的蚱蜢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张圆满在亲人坟前哭诉,得到的应答是“那么安静,只有一只蚱蜢跳下草尖”;一次是雷锋约战友谈心,九班长脚前的蚱蜢“一动不动”。前一只蚱蜢用于反衬环境,烘托张圆满的孤苦;后一只蚱蜢用于摹写心理,揭示九班长的固执。这些质朴而不失灵动、浅易却富于韵味的神来之笔,使作品大为增色。

作为影视艺术家,黄亚洲同志善用道具。《雷锋》的作者借助长年从事影视创作的惯性,信手拈来了军帽、手电筒和日记本等多种道具,把道具功能用到极处。军帽代表雷锋的参军志向,印证了雷锋由苦孩子向好战士转变的重要过程。日记本首先是作为雷锋精神的内容载体,记录了雷锋的精神印记;用于推进情节、沟通人物后,又增添了新的职能:毕主任赠送雷锋日记本时说,“好好记吧,它是你的翅膀”,日记本由此起到提前交代人物命运的作用;雷锋与王佩琴、易华等互赠日记本并题言留念,又使日记本成为雷锋精神的传承媒介。对影视道具功能的这种有效挪用,显示了作者的功力。

作为影视剧作家,黄亚洲同志善用蒙太奇语言。具有代表性的是借鉴影视方法的两个蒙太奇段落:一是雷锋母亲自尽,雷一嫂死意已决,支使庚伢子去听六叔公唱皮影。她既放不下仅存的幼子,更无法继续生存,柔肠寸断;六叔公悲戚的《孟姜女》时而激越、时而哀婉,忽远忽近地唱和着雷一嫂,在自家屋子和坪坝间盘桓往返;雷一嫂蹬倒小凳子的一刹那,六叔公散场的小锣刚好敲响。两条线索犹如镜头反复切换,富于画面感和戏剧张力。二是雷锋牺牲段落,向秋生探亲望城,给故乡亲友分赠雷锋题字照片引发一片欢腾;千里之外部队驻地,雷锋因公殉职,万众悲痛。剧作家手里的镜头大尺度摇曳,至悲至喜,叠加切换,生成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力和感染力。

黄亚洲以艺术的真实为我们还原了血肉丰满的雷锋,用崭新的视角为我们重绘了一幅精神长卷,不仅表现出精湛深厚的思想艺术功力,更体现了一位艺术家可贵的艺术风骨和难得的担当意识。从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部高质量的文艺作品,在先进精神的文化传播与传承中难以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