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站在市中心的天桥上,却不知道路在哪里。桥下汹涌的车流来往穿梭,人行道上的路人也脚步匆匆,一望无际的是建筑的森林。飞机、地铁、高铁,人们可以随时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座城市。交通变得迅捷,乘客之间甚至连相视一笑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分享一段经历,演绎一段故事。城市的扩张,集聚的不仅是人口,还有人情的疏离,破坏的不仅是环境,还有悠然的诗意。
那种“慢生活”常映现在独处的时光里,倚在老城墙的灰砖上,数着一缕一缕的冬阳,感受着一寸一寸的光阴。在边远的乡村,沐浴着黄昏时分的柔光,凝视着水漏上垂下的丝瓜。山涧里沐浴的女人,在水里追逐嬉戏,波纹一直荡漾到过客的心里。
近年来,绿皮车渐渐淡出城市的记忆。在作家南翔悠长回望的目光里,它承载着生命之慢,从岁月深处缓缓驶来,成为一则城市寓言。南翔虽然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文学教授,却绝不是那种只躲在书斋里的学究式人物。他孜孜不倦地穿梭在学院和民间,对文学艺术的追求立足于朴真人性和人文关怀,从细节中追溯着小人物的精神踪迹。这种不囿于教条的审美取向鲜活感人,在学院里显得格外遗世独立。我们可以从短篇小说《绿皮车》里窥其端倪,茶炉工、学生、鱼贩子、菜贩子、乞丐在绿皮车里相遇相知,演绎着芸芸众生相,散发着人性的温情。世俗常给成败带上财富和地位的烙印,但他们都是社会上的失败者吗?他们虽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却有情、有爱、有义、有生活的追求,这无疑给这个追求成功的时代带来另一种味道。“菜农们早上满担去,晚上空担回,利用回家的间歇,摸一把牌的有,打个盹的有,还有的,将一大把零票子摊在座位边,一五一十,窸窸窣窣地码好,龇牙咬下腕上一根橡皮筋,箍紧,便是油腻腻、硬邦邦、心思熨帖的一扎收获。”这样扎实、细腻、传神的细节描写,使菜农形象跃然纸上,让人过目不忘。当一个过度渲染英雄的时代被历史的风烟无情湮灭,世界回归真实:没有英雄,只有为生活奔波的众生,没有崇高,只有交织着善与恶的朴真人性。生活的真谛,也大概就隐藏在普通人的举手投足间。
茶炉工所兜售的,是列车段配发的“五颜六色的水、陈年的瓜子、看不清生产日期的火腿肠和尼龙袋装着的歪瓜裂枣。有时也配一些时兴玩意:通体会发彩光的手电、火烧不烂的袜子和号称戴三个疗程可以根治各种头痛的帽子”,这些物非所值的列车商品难免让读者心生嫌恶,但当“一双烧不烂的袜子耗去几乎一只打火机,依然摆回售货车”,又让读者体会到茶炉工的那份无奈,以及“他过去抹一把茶几,也无声地贴了一张五十的钞票在她书包里”,又可以体会到他的善良与无私。作家深深隐藏在文本的后面,口不臧否人物,而是以白描之法使情态毕现,勾勒出一个个立体鲜活的人物。绿皮车里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象,却能一点一滴地留在读者的心中。
《绿皮车》是追挽之作,更是忧患之书。晃晃悠悠、老态龙钟的绿皮车,无疑是一则城市寓言,一种生活方式的指代。绿皮车(慢车)是一个流动的茶馆,汇聚了芸芸众生相,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隐喻——联想到我们“高歌猛进”的过去和当下,“慢”下来,才有低徊,检讨、左顾右盼,乃至扶老携幼,荣辱与共……当生命不能承受之快困扰着我们的心灵,我们是不是该慢下来,聆听花开的声音,瞩目飘落的秋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