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和中国一些泰戈尔诗歌研究者认为，泰戈尔诗歌由三部分组成：一是诗人从孟加拉语译成英文的散文诗和直接用英语写的散文诗，共有8个集子，即：《吉檀迦利》《园丁集》《新月集》《采果集》《飞鸟集》《情人的礼物》《渡口集》和《游思集》,二是诗人用孟加拉语创作的诗歌，三是他用孟加拉语创作的歌词。

中国介绍泰戈尔诗歌是从英译本转译开始的，最早的译者是陈独秀。他采用五言体翻译的《吉檀迦利》的4首诗，发表于1915年10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一卷第二号上。在1924年4月泰戈尔应邀访问中国前后，更多的学者饶有兴致地翻译了他多部诗集中的作品。郭沫若选译了《吉檀迦利》《园丁集》《新月集》中的部分作品，编成一本《泰戈尔诗选》。为营造欢迎泰戈尔访华的友好气氛，《东方杂志》《小说月报》等相继发行《泰戈尔专号》，发表徐志摩、王统照、瞿世英等人翻译的泰戈尔小说、诗歌、相关评论等。之后，冰心先后翻译了《吉檀迦利》《园丁集》，郑振铎翻译了《新月集》《飞鸟集》。

1987年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我翻译的我国第一部多诗种泰戈尔诗选——《寂园心曲》，收入的300首诗中，既有抒情诗，也有叙事诗，既有政治诗，也有爱情诗、儿童诗、哲理诗。1991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泰戈尔散文诗全集》，收入包括《吉檀迦利》在内的诗人的8个英语集子。

为纪念泰戈尔诞辰150周年，我从2005年开始，着手翻译诗人的8个英文集子，历经5年，于2010年9月相继译完，2011年全部出版。鉴于诗人把孟加拉语原作译成英文做了脱胎换骨的改写，英译本又未注明写作年月，中国读者对泰戈尔的宗教哲学思想不太了解，便觉得他的诗实在玄奥难懂。我按照出版社的要求，根据泰戈尔英文作品选第一卷的附录，找到英译诗原作是哪个孟加拉语诗集的哪一首，弄清楚创作背景，仔细阅读，得以知晓诗人依据自己的审美原则，是如何取舍、如何再创作的。之后，我参阅印度西孟加拉邦著名泰戈尔研究专家乌奔德拉那特·帕塔贾尔查的专著《泰戈尔诗论》，逐首作了简析。这样做或许对于中国读者，尤其是中学生读懂泰戈尔的英译诗有所帮助。

中国最早从孟加拉语翻译泰戈尔诗作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已故研究员石真女士。她首次从泰戈尔的孟加拉语原作翻译的叙事诗集《故事诗》，让中国读者和研究者有机会欣赏到原汁原味的泰戈尔格律诗。

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推出24卷本《泰戈尔文集》。该文集收入诗人用孟加拉语创作的全部52部诗集。文集中收入我译的《金色船集》《吉德拉集》《尘埃集》《叙事诗集》《幻想集》《怀念集》《儿童集》《鸿雁集》《普尔比集》《随感集》《总结集》《再次集》《叶盘集》《火花集》等38个集子。

泰戈尔歌词全部是孟加拉语写成，我国懂孟加拉语的人很少，因此泰戈尔的歌词翻译一直是个空白。

其实，泰戈尔年幼时就为五哥乔迪宾德拉那特弹琴记下的曲子配词，至迟暮之年还为自己日后的悼念仪式谱写歌曲《宁静的海洋》，歌曲创作贯穿了他的一生。

泰戈尔究竟写了多少首歌曲，在现有的资料中没有确切数字。泰戈尔的孙女婿克利什纳·格利帕拉尼所著的《泰戈尔传》记载，泰戈尔共作了2000多首歌曲。印度音乐评论家沙弥尔·达斯古卜笃撰写的文章《能否跨越时代》中，称泰戈尔写有2500首歌曲。据我国世界民歌音乐学会会长陈自明的统计，泰戈尔一生创作了2006首歌曲。笔者手头的泰戈尔歌词集《歌之花园》中，共编入他的爱国歌曲62首、祭祀歌曲700首、爱情歌曲500首、歌咏季节的歌曲283首、其他歌曲178首。加上《岁月之鹿》《蚁蛭的天才》《吉德拉》等舞剧、歌剧中的唱词，总数逾2000首。

1938年，泰戈尔在《歌之花园》再版说明中说：“这次再版，歌词按照内容排列。读者听不到乐曲，但可以把歌词当抒情诗来欣赏。”作为著名诗人，泰戈尔写的歌词富于诗的特质，诗情浓郁，想象力极为丰富，是一般词作家难以企及的。翻译过程中，我深切感到，一首首歌词，确是别具一格的优美抒情诗，给人以不尽的美的享受。

泰戈尔歌曲分为爱国歌曲、爱情歌曲，祭祀歌曲、自然歌曲和七彩歌曲等五大类。他的爱国歌曲洋溢着炽热的爱国热情。在《金色的孟加拉》等歌曲中，诗人以真挚热烈的语言颂扬使诗人陶醉的碧空、和风、绿原、河流，表达热爱祖国的赤子情怀。可是，当诗人看到100多年的殖民统治下，印度的宝座被夺，山河破碎；祖国母亲蒙受耻辱，形容憔悴，终日掩面哭泣，不禁痛心疾首。他在《起航》《新时代的黎明》《响应祖国母亲的号召》等歌曲中，呼吁各界群众，跨越种姓、民族、贵贱贫富的鸿沟，紧密团结在祖国母亲周围，挺起胸膛，不畏艰难险阻，义无反顾地投入反对殖民主义、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诗人谴责殖民当局倒行逆施残酷镇压革命群众，坚定地指出，反抗的浪潮将更加汹涌澎湃，新时代的阳光必将照耀印度的广袤大地，对祖国的未来充满信心。诗人创作的一首首爱国歌曲，在20世纪初印度掀起的民族解放运动中广为传唱，曾起到鼓舞印度群众斗志的作用。

泰戈尔以细腻的笔触、优美的语言创作的爱情歌曲，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相爱男女丰富而复杂的感情。《因为有你的爱》《我来是为奉献自己》《无所畏惧》等是对现代青年敢于冲破陈规陋习、自由恋爱的礼赞；《芳心是天国的花环》《生死相伴》等讴歌超越时空的至洁至纯的爱情；《我不怕离愁》《走进我的屋子》赞美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让我思恋的姑娘》《把我变作一把琴》表现热恋的欢悦和缠绵；《我心里究竟有什么》《你不仿再坐片刻》状写恋爱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猜疑、怨恼；《她会来的》《你快来》描写恋人等待的焦灼不安；《仍要忘记我呀》《我生命惟一的祈求》反映不成眷属亦永不变心的痴爱；《尽快躲避你的身影》《登门是个错误》书写失恋的痛楚、迷茫。诗人在农村经管田庄期间创作的《坦率》《黑姑娘》《她叫金莲》，格调清新，情景交融，比喻贴切，采用方言、口语，生动地再现农村青年相爱的特有方式和兴奋、羞涩、慌乱的神态和心情。在印度、孟加拉国录制的泰戈尔歌曲中，最多的是爱情歌曲。一代代痴男情女吟唱这些情歌，抒发爱恋的欢乐，化解郁积的痛苦，这些情歌已融进一代代人的感情生活。

印度的祭祀歌曲源远流长。诞生于上古时期的《夜柔吠陀》（YAJURVEDA）的主要内容就是祭神，包括杜尔迦大祭节在内，印度的祭神活动丰富多彩。泰戈尔继承了这一宗教传统，创作了大量祭祀歌曲。这些歌曲不仅诗化他梵我合一的泛神论，更多的是采用在神面前倾诉的方式，阐述他的政治主张、哲学观点、文艺理论，表露被人误解的苦闷，表达在尘世喧嚣中对朴素宁静生活的追求，以及洁身自好、与永恒之美相伴的理想。阅读这些歌词，有助于探知泰戈尔的精神世界。

印度一年分为六季，即春季、夏季、雨季、秋季、雾季和冬季。每个季节都有独特的庆祝活动。泰戈尔以生花妙笔，生动地状写各具季节特点的旖旎景色。他笔下的蓝天白云、和风细雨、绿树碧草、鸟啼虫鸣，都富于浓郁的感情，也能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

泰戈尔歌曲的题材十分宽广。他为亲友的婚礼写祈福歌，为他创办的国际大学写校歌，为国际大学四周的农村开展植树运动写歌，也为挥镰收割水稻的农民创作丰收歌，一篇篇佳作体现的是他高雅的情趣和崇高的品德。

毋庸置疑，泰戈尔歌曲是孟加拉国和印度人民生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在印度和孟加拉国，或许有人未读过泰戈尔的诗作、小说、散文，但绝对无人未听过泰戈尔歌曲。泰戈尔的歌曲还飘出南亚次大陆，在世界各地回响。印度国歌《印度命运的主宰》、孟加拉国国歌《金色的孟加拉》，都是由泰戈尔创作的。

泰戈尔从外国音乐、民歌、印度古典音乐汲取营养，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音乐风格。泰戈尔儿时与兄长共同创作歌曲，开始接触西方音乐。在英国留学期间，他幸运地住在爱好音乐的卡先生家中，“每天晚上，唱歌，弹曲，愉快地消度时光”。他经常参加家庭音乐会，欣赏英国歌剧，还学唱了几首歌曲，渐渐体味到了欧洲歌曲的妙趣。他赞赏美声唱法，认为歌唱家的嗓子跨越了难以逾越的障碍，称赞歌唱家通过各自声部表现出的协调无可挑剔。他曾认真阅读莫尔的论著《爱尔兰音乐》，对西方音乐理论有所了解。泰戈尔回国后，创作了音乐剧《蚁蛭的天才》，剧中疯狂强盗唱的两首歌采用英国曲调，森林女神的哀歌则采用了爱尔兰曲调。

不过，西方音乐对泰戈尔的影响，主要是在他歌曲创作的早期。随着他熟练地掌握印度音乐、孟加拉音乐，西方音乐逐渐淡出他的音乐园地。

泰戈尔在希拉伊达哈经管田庄10年，他泛舟恒河、朱木拿河亲耳聆听的孟加拉民歌，渗透到了他的歌曲创作之中。孟加拉民歌总的说来温和、质朴，如同充满温润感情的雨季。其中最具特色的是《船夫曲》和行脚僧唱的《行咏曲》。《船夫曲》的音译是Bhatiali，是船工唱的歌曲，歌曲内容或赞颂神灵，或赞美人生，或倾诉爱恋；曲调悠扬动人，旋律绵长，歌者可以自由发挥。它最大的特点是“拖腔”，有时一个音的延长可达十几拍。歌声荡漾在宽广的河面上，令人陶醉。《行咏曲》音译是Baul，是四处流浪的苦行僧唱的歌曲，曲中饱含解脱的欢愉，表达对脱离世俗桎梏的至爱的追求。泰戈尔认为，《行咏曲》有简单、朴素的语言，深邃的思想，优美的曲调，诗的世界无法与他们的歌曲相比。《行咏曲》中不仅有信仰，而且充满睿智和诗情。他写的多首祭祀歌曲中，都具有《行咏曲》的豪放旋律。

泰戈尔创作的大量祭祀歌曲，采用印度流行的古典曲调。印度古典曲调与时辰、时令密切相关。如普尔比调用于创作表现黄昏、夜晚的歌曲，维伊隆调用于创作表现黎明的歌曲，毗伐什调用于表现晌午的歌曲。穆拉尔调用于创作表现雨季的歌曲，巴哈尔调用于表现春天的歌曲。此外，表现不同的情感，也必须用不同的曲调。据印度音乐研究者统计，泰戈尔最常用的古典曲调达50种之多。泰戈尔继承但不拘泥于传统古典曲调。他根据歌曲的主题和艺术审美的要求，选择最适于表现情绪的古典曲调。例如，他用卡纳达调表现夜间失恋者的忧伤，用萨哈那调表现婚礼上的欢快，用普尔比调抒发漫漫长夜里恸哭的寡妇的期盼。泰戈尔以其对众多曲调的深刻理解，灵活地运用古典曲调的结构原则，让原则服从于情感的抒发，从而达到最佳的艺术效果。

听泰戈尔歌曲可以发现，《歌之花园》中泰戈尔歌词与实际演唱的歌词有两点不同。首先，大部分表现主题的重要诗句，在歌曲中均反复吟唱，如《我生命唯一的祈求》的首句“我生命唯一的祈求”反复多达5次。其次，泰戈尔等印度的作曲家认为，复合辅音和闭音节在歌曲中有损于乐调的和谐，所以把它们全改为开音节。如《我生命唯一的祈求》的“生命”一词，用英文字母拼写是Pran，但在歌曲中变成了Porano，这样演唱就显得更加柔和一些。所以，演唱的音节数量通常多于单词的音节数量。

然而，泰戈尔歌曲对于中国的读者、听众以及外国文学、外国音乐的研究者来说，长期以来一直是未开垦的神秘处女地。

这种情况今年初有了变化。商务印书馆2012年1月出版了我选译的《泰戈尔经典歌词选》。此书收入泰戈尔创作的爱国歌曲17首，爱情歌曲87首，祈祷歌曲50首，自然歌曲34首，以及其他七彩歌曲19首。此书首次为中国读者提供了欣赏泰戈尔歌词的机会。

然而，真正领略泰戈尔歌曲的魅力，需要把翻译的歌词配上中国曲谱，让中国读者和音乐爱好者能够吟唱。做这件极其复杂、极其烦琐的事，需要译者和音乐工作者的密切配合。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刘月宁近年来一直活跃在中印音乐文化交流领域。她曾在“当东方与东方相遇·东方之夜”纪念泰戈尔诞辰150周年音乐会上和印度扬琴大师提·巴塔查亚、西塔琴演奏家彼·乔杜里、塔不拉鼓乐手阿里夫·汗一起演奏包括《火的点金石》在内的三首歌曲，获得圆满成功。为了向中国音乐爱好者介绍泰戈尔歌曲，她专程前往印度首都新德里，取得英译本《泰戈尔歌曲一百首》的版权。经过讨论，我们决定从书中精选包括印度国歌《印度命运的主宰》在内的50首歌曲，她负责曲谱，我在为书中用英文字母拼写的孟加拉语歌词找到原作，译成中文。我译的歌词先填写在曲谱下，在不改原义的前提下，根据音符数量，减少或增加单词。经过反复磋商合成，《泰戈尔歌曲精选集》在今年4月出版。

5月17日，印度驻华使馆和中央音乐学院举行《泰戈尔歌曲精选集》首发式。印度驻华大使苏杰生先生对《泰戈尔歌曲精选集》的出版表示祝贺。中央音乐学院的演奏家还演奏了《一切属于你》《乐之甘霖》等泰戈尔歌曲，悠美的旋律令与会者倾倒。

然而《泰戈尔经典歌词选》所选数量，大约只有泰戈尔歌词总量的十分之一。《泰戈尔歌曲精选集》也只有50首歌曲，学界认为泰戈尔歌词是个宝库，只有把全部歌词译成中文出版，我国对泰戈尔诗歌的译介，才能说是完整的。

显然，泰戈尔诗歌的译介仍然任重而道远。

译 文

你是我生命惟一的祈求，

除了你，这人世间我一无所有。

你如果缺少幸福，

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我在心中得到了你，

从此我别无所求。

漫长的昼夜，

漫长的岁月，

我的灵魂伴随着你，

分担你的忧愁

如果你另有所爱，

如果你不再回来，

但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别管我一夜间愁白了头。

——白开元译泰戈尔《我生命惟一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