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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敬与悲悯 ——左中美散文印象 2019年12月04日 来源:文艺报 □徐 霞

彝族作家左中美的散文,是“朴素的大地上,开出朴素的花儿”《庄稼之美》)。如同福克纳一生都在写那个“邮票一样大小的故乡”,纵观左中美的四部散文集《不见秋天》(2010年)、《时光素笺》(2012年)、《拐角,遇见》(2014年)以及《安宁大地》(2017年),故乡漾濞那片土地一直是她散文创作的重要源泉。于她而言,漾濞远不止一座桥、一方寺院、一个地名、一种风俗,故乡是她精神的家园、灵魂的栖息之所。在那些朴素的文字里,她的心始终紧贴着故乡的土地,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匍匐在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安静的叙述里,传达出对土地和生命的深情礼敬,对尘世和众生的深切悲悯。

左中美的散文是“写实”的。这里所谓的“写实”,是指作家的创作立足大地,用真实、自然的生活片段令笔下的文字饱满、丰腴。换言之,作家以敏感的细节捕捉,赋予自己的散文强有力的物质基础。这是好的散文需要具备的品质:真实、自然,散文忌虚伪与作态。同时,左中美的散文在物质基础之外,还有着深沉的精神内核。村庄、土地,是左中美生活的基础,更是她的心灵归属,从大开挖到被丢弃,土地的荒凉深深刺痛了作家敏感的心:“之后,从大约10年前开始,村庄的人们开始陆续外出打工——中国大地上的打工潮,在整整奔涌了30年之后,终于涌进了这个中国西南边陲的小山村。”(《守住一块地》)打工潮涌进西南边陲小山村的时候,商品经济也随之敲开了农业文明的大门,现代文明和乡土世界产生了冲突。“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过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题同样颤动着左中美的心,她以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密切关注到村庄凋敝、土地荒芜给个体生命带来的影响,进而发出心灵归乡的呼唤。在《守住一块地》中,一家人守住了大地,也守住了他们的精神家园,从这个角度出发,左中美的创作一定程度上有着完成对生命救赎的深刻价值。

好的散文,除了文字本身的表达,更重要的是隐藏在文字背后的厚重与智慧。左中美对散文写作有一种倔强的执著,她用辛勤的耕耘让我们看到她文字背后的精神气度。她的文字,宛如一座座美丽的心灵之桥,为我们走进或失之交臂、或尘封已久、或习焉不察的生命秘密和感情隐私提供了可能。比起浮泛的、不加抑制的抒情和升华,左中美更注重在平凡、朴素的日常生活中见出开阔、安静的美意。“聚是缘,散也是缘;遇是缘,别也是缘,不必执著”(《天上人间》),浮生如梦何必执念,放下挂碍方得安宁,从中传递出作家对人生、对世界的深刻领悟。“循自然之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人合一”(《苍山,是一句诺言》),天人合一、物我相谐,这是作家所追求的,它让作家在日常生活的重复和琐细中觅得清雅的意趣,领悟东方古典文化的智慧和美意。

进入左中美的散文世界,会对那些亦雅亦俗、亦庄亦谐,既有阳春白雪般抒情诗的氛围,又有下里巴人凡俗生活的艰辛和野趣的文字留下深刻印象。已出版的四部散文集,每一部都有一个抒情、诗化的名称,透过它们,我们可以窥见作家文字雅致的一面。而诸如“这时候的风就像黄世仁,谁穷它就欺负谁”(《风》)这般用黄世仁的形象来体现风任性爱捉弄人的特点,既浅显形象又明白易懂,让我们看到了左中美文字接地气的一面。应该说,左中美的文字有着雅俗共赏的趣味,“雅”得让人心驰神往,“俗”得令人似曾相识。

在散文集《安宁大地》的开篇《守住一块地》中,作家给予母亲、奶奶、嫂子、侄媳妇四位女性的集体命运以最深切的关照,“割地边草,拔豌豆,看包谷,采红花,把地侍弄得干干净净,把这大地里的收获,一点一点搬回家”,这是她们的生活,更是她们的命运,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乡村女性最真实的生存状态。但作家写作的侧重点也许并不是借她们的生活不易来确定女性的社会定位,更不在于就此做一番情感上的抒发与宣泄,而是试图用节制的笔触写出安居在大地上的女性,她们生命当中的坚韧与顽强,以她们的人生体验来对人类存在的价值进行追问,从中可见一位女性作家对女性以及整个人类存在的深沉思考。

在左中美的散文中还有一重鲜明的体现,那就是作品中时刻流露出的对安宁、柔美、澄澈境界的追求。“当人又回到凡俗的尘世,而身心在经过了中和寺的夜和洗马潭的风的荡涤,一片清澈朗照,回归到一个清明的自我”(《苍山,是一句诺言》),清澈朗照、自我清明,伴随着作品中俯拾皆是的安详(安静)、柔和(温婉)、明净(清澈)等词汇,让我们看到作家所孜孜以求的一种澄澈、清明的人生境界。

物欲至上的现代社会,常常使得人心浮躁、精神荒芜,左中美以她柔美、精致、超脱的文字,为纷扰的人生注入一汪温情,带来缕缕清风,以超然与达观的生命哲学,对人生价值与生命意义做出了自我的追问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