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卡普”,在土家族语言中指美丽的织锦。如今,在土家族世代居住的恩施,“西兰卡普”又成为一部歌舞大秀作品的名字,而在这部精彩的作品中,西兰和卡普又分别是土家族男女青年的名字。在60多分钟的时间里,《西兰卡普》以独有的民族风情讲述感人的爱情故事,用载歌载舞的方式,让观众牢牢记住了这个略带神秘感的名字,记住了土家族悠久的历史、瑰丽的文化和炽热的情感。
新时代以来,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不断增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神州大地如火如荼展开,艺术创作者自觉赓续中华文脉,解码民族美学,推出一系列精品力作。其中,从文物精品、非遗工艺中汲取灵感、萃取题材、演绎故事,形成一股创作热潮,绘就了我们这个时代绚烂而新颖的艺术图卷。不论是取材于经典名画《千里江山图》的舞剧《只此青绿》,还是源于汉代织锦护臂的舞剧《五星出东方》,都充分发掘和展示出传统文化器物内蕴的思想、艺术和美学内涵,为托物言志、借物抒情的文艺创作传统注入了时代内涵。诞生于恩施的民族歌舞剧《西兰卡普》则为这幅正在徐徐展开的艺术图卷增添了新的亮点。
“西兰卡普”与土家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被誉为土家族的“五彩活化石”。按照习俗,土家孩子出生时外婆要送织锦,婴幼儿时要盖织锦,女孩子自小学习织锦,出嫁时在织机上制作西兰卡普作为陪嫁。“西兰卡普”4个字记录着土家人的人生风景,刻印着土家族的文化密码,也蕴藏着这个古老民族对生活的祝福、对人生的期待以及对真善美的向往。如今,在这场歌舞大秀的舞台上,西兰卡普不仅作为美丽的织锦工艺品本色呈现,而且跳出器物的本来形态,在艺术语言的重新表述下,“活化”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展现为或欢快或深沉的音乐舞蹈,以非遗文化的艺术再造,开辟了非遗传承的新路径,拓宽了文脉赓续的新空间,也为当下文化器物艺术转化的热潮提供了新的经验和宝贵借鉴。
这次非遗文化艺术再造的成功,离不开《西兰卡普》对多样化民族文化元素的融合运用。作品开篇,悠远轻柔的音乐如一缕渐强的阳光,把观众带入武陵山、清江水的美妙画卷之中,吊脚楼依山而立、层层叠叠,火塘星星点点、悄然跃动,雾气氤氲中,勤劳的土家女子守在织机旁,美丽的西兰卡普仿佛上苍所赐的礼物,从她们手下缓缓流出,一如恬静质朴的生活,祖祖辈辈,月月年年,生生不息。接下来的场景里,茅古斯、虎图腾、采茶小调、峡江纤夫号子、滚龙连厢、摔碗酒、八宝铜铃舞、肉连响、女儿会、哭嫁等地域文化符号以及土家织锦、苗族银饰、彝族漆器等民族工艺特产渐次登场,汇成一幅广视角、多层次的民族风情画卷。《六口茶》和《龙船调》的闪亮登场则把演出氛围推向高点。《六口茶》是恩施著名民歌,喝茶一口,问答一番,把初识爱情甜蜜的男女青年炽热又略带不安的情感刻画得淋漓尽致。《龙船调》更是享誉世界的民歌经典,节奏明快,抒情酣畅。两首民歌都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叙事性强,画面感足,诙谐幽默,与《西兰卡普》的整体基调可谓无缝衔接。
值得一提的还有《西兰卡普》的结构。客观地说,这类以歌舞为载体、以文旅演出为目标的文化产品,很容易陷入歌舞元素杂糅淹没情感内涵的误区,也可能因为过度追求视觉效果而出现叙事碎片化的问题。可喜的是,《西兰卡普》妥善处理了歌舞表演与主题叙事、视觉呈现和情感表达的关系,有技术感却没有被技术喧宾夺主,而是以审美的方式把握当地文化传统和生产生活,用音乐舞蹈以及现代舞美技术的方式加以表现,带给观众一场瑰丽不减清雅、奇幻不离现实、热闹不失深邃的艺术盛宴。
全剧分为“锦绣·西兰卡普”“缘起·山水相生”“心声·山歌定情”“情殇·真爱永恒”“和合·编织幸福”和“永远的西兰卡普”6个篇章,以情感逻辑催动创作逻辑,以创作逻辑呈现情感逻辑,简洁而生动地讲述西兰卡普的爱情故事。作品还设置了“山歌叙事人”这一角色,他在每一篇章的开头登场,用一首首古朴悠扬的山歌,概括剧情,承上启下,使全剧的主题主线更加清晰。于是,我们看到,在这个故事里,既包含了两位土家族青年相知相恋,心心相印的舒缓讲述,又有相爱者被迫分离后英雄归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反转团圆,在这里,动与静的舞台张力和乐与悲的叙事张力互为渲染,共同完成了一曲轰轰烈烈、天荒地老的爱情壮歌。
其中,不乏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场面”。比如,卡普落水后,西兰独自在水边悉心地梳洗着自己,为即将到来的婚期做最后的准备,在这静静的悲伤中,大红轻纱忽然从天而降,给西兰披上了巨大的红色盖头,把悲情推向极致,又仿佛上天的神秘祝福预示着结局的美好,使观众不仅在视听感官而且在心理共情的意义上“沉浸”到剧情之中。时下歌舞秀大多以“沉浸式”为目标,但不乏流于“视听轰炸”之作,反观《西兰卡普》统筹技术与艺术两种手段营造的演出效果,则为歌舞秀如何实现深层次的“沉浸”的效果提供了范例。
(作者系中国文联研究室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