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峰年(科幻作家):科幻文学作为科幻文化产业的一环,其创作是由平台和作者的需求相互牵引达成的。理想的情况是平台提供一个既贴合市场又能够挖掘作者潜力的方向,作者充分理解需求,拿出创新的理念并写出作品。
现实问题在于,科幻小说创作的最根本选择是什么?作为科幻写作者,我究竟应该用什么方式表达?为方便理解,我简单地假定一种模型,如果说文学性表达是围绕要表达的内核建立一整套叙事策略(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类型化表达则是最大程度借助读者已有的认知预期来承载(比如《星球大战》)。如果将这一公式提炼为“文学性结构/类型化结构+文学性风格/类型化风格”的组合,将可能产生四种组合。
文学性结构+文学性风格。这类写作叙事结构复杂(如非线性、多重视角、嵌套叙事),语言风格高度文学化(隐喻性、诗性、心理深度)。例如厄休拉·勒古恩的《黑暗的左手》,其结构特性在于以人类学报告与个人回忆交织的碎片化叙事,探讨性别与文明的本质。风格是具有冷冽而诗意的语言,大量哲思对话与心理描写,弱化传统科幻的科技奇观。
文学性结构+类型化风格。这类写作特点在于叙事结构突破类型常规(如反英雄、开放式结局),但语言保持通俗流畅,兼顾思想深度与可读性。这种组合本质上是一种“诱捕式写作”——用类型的糖衣吸引大众读者,再用文学结构完成思想的传达。例如姜峯楠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在改编为电影《降临》时,以非线性时间叙事塑造非线性思维的哲学实验。风格是第三类接触的科学悬疑外壳,具有科幻短篇的紧凑节奏。
类型化结构+文学性风格。这一类特点在于遵循类型框架(如太空歌剧、赛博朋克),但语言高度风格化,赋予类型元素隐喻意义。例如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是典型赛博朋克主题嵌套AI觉醒的经典科幻母题的结构。小说用破碎的霓虹美学语言重构了科技对人的异化。
类型化结构+类型化风格。这类写作特点在于高度依赖科幻类型范式(末日灾难、时间旅行、外星人入侵),语言直白,服务于情节推进。例如安迪·威尔的《火星救援》,以经典“绝境求生”模式(宇航员孤身火星自救),严格遵循“问题-解决”单元剧结构。此类风格在于技术细节密集但语言通俗幽默,更强化硬科幻的沉浸感。
这四个基本的表达象限,是科幻创作面临万千选择的缩影。理想情况是,作者自发的表达就足以百花齐放,各得其所。但现实是,科幻写作往往来自外部需求的牵引,这些需求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作者往往摸着不确定的绳索过河,就像踏入了沼泽,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这是中国科幻文化产业的一个发展性问题。
问题关键在于,整个科幻产业尚未成熟,市场无法提出一种稳定的价值规律,结果也无法有效地进行预判。科幻产业市场并没有完成科幻细分类型的分流,也没有完成有效合流,所以出版方的要求是非常宽泛而多变的,无法落地到稳定的编辑流程里。例如有时,平台会征集某个题材的专辑稿件,但一般都是比较大的题材方向,没法提出一个类型规则。一方面没有这方面的市场培育,另一方面成熟作者群体非常有限,产量也有限,没有可选择的余地。未来更多的突破,还需要有志于此的同仁一起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