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有一僧人,只知他隐居在中国浙江天台当时叫台州的西面的寒岩上,号为寒山子,有两句诗是这样的:
“泯时万象无痕迹,舒处周流遍大千”。
我猜想,可能写于上首诗之后,或者是他出世已久,在寒岩上修行得道了一段时间了。
万象、大千,泯时,舒处,你看得出是谁么?无论谁为主体,一样是人我一体、俯仰自如。寒山子与寒岩已经分不出彼此。
自然,终是回到了自然。
这时的自然,已然不是自我可利用的部分,而是自我与自然泯然无隙。这是与物同游、天人合一,是万神嬉戏,相与言语。
此境此情,才是,我今天要说的自然。
自然,是什么?
是自然而然,是事物本来的样子,是不可机心,不可刻意,不可强难。
自然,是顺物,是大德,是无私。
自然是应时序,阴阳合,万物存。
自然是不为利诱,不伪本然。
自然是不失赤子之心。
由此,反观南永前先生的图腾诗,我以为,它找到了花树与人心的化境与叠印。
是的,自然,不是让我们人放松休暇的地方,它不是一个盛放我们人的地方,它正是我们人本身。
也许,这才是南永前先生所有图腾诗的表意。
这一种大自然观,在上述我讲述中,一千年前的唐朝,五百年前的明朝,还可以或多或少的看到,但在我们的当代诗歌中,并不多见。
所以,才会有:
以星为眼
以月为腮
以甘露为血液
有:
弹涛涛百川为鸣弦
倚茫茫白山为床榻
有:
滚热之血液与胆汁为乳
敦厚之性情与宽容为风采
坚韧之意志与毅力为筋骨
爪做铮铮之山斧与箭簇
“拖曳庞大山峦之身影”的朝鲜族始祖母的图腾“熊”,“她”蹀躞前来,与风中扶摇不屈的朝鲜族始祖父“檀树”结合。
那么,作为始祖父的“他”又是怎样一个形象呢?
吸尽天之云吸尽地之水
吸尽北半球之九层尘埃
这那里是只写树,分明也在写人,在写一种民族性格,于此,树与人,古与今,已高度融为一体。
所以才会有《鹤》中的白衣魂之喻。
自千万年深藏的血腥味里腌渍
自千万年绀紫色窒息里挣脱
自千万年沉重的巉岩里崩裂
燃烧黑斗笠与黑衣袍与黑褴衫
结晶成天地间白之又白
从极黑到极白,诗的跨越不仅于此,它要写出灵魂的极地,于是那个高贵的灵魂与我们相遇了。
不惧兽追之不惧鹰逐之不惧虎啸之
不惧洪水的拍不惧旷野寂寥
一切该惧的均不惧
永远昂首行永远展翅飞
永远为不苟且的自由魂
这是始姐母与始祖父共同孕育的精灵。是活在一个民族心中的自由之魂。
细读南永前先生的诗,有时我不觉得他只在写某一个民族,虽然他的创作初衷是为朝鲜族的心灵史立传。但是阅读会每每溢出,他的许多诗让我想到得更多。
比如,中国的道家老子曾讲:道法自然。
比如,《圣经》曾问:雨有父吗?露水珠是谁生的呢?冰出于谁的胎?
比如,《古兰经》曾云:地球上没有动物,也没有靠两只翅膀的飞禽,他们都是些像你一样的人。
是的,真正深入自然,其实是深入到了自己的内心,那里,静穆、简朴、野性、满足。
那里,有沉默、忍耐、宽容的土:
茫茫森林为土之手指
旷旷草原为土之长发
盈盈湖泊为土之眼睛
那是我们终要回归的去处。
还有将生灵之明灭、大地之沉浮握在自身的水:
无足为最大之足
无翼为最大之翼
无形为最自由之形
无色为最繁多最缤纷之色
行于大地走于沙漠滚于戈壁
翔于苍天越于高山穿于峡谷
或为雾或为云或为雨或为雪
入根入茎入花蕾与果核
孕育人间与自然
为人之始源
为万象之始源
那是我们生命的惟一来路。
又谁能说,南永前先生的这些诗不是在写整个人类?!我以为,在诗的意义上,他的图腾已超越了某一个具体的民族。
英国人类学者詹姆斯·乔治·弗雷泽曾在他的著作《金枝》中叹息,“大批的神灵曾经与我们非常接近,许许多多的神灵逐渐从我们身边退去,越退越远,被科学的魔杖从家灶和家庭中赶走了,从小屋的废墟和长满常青藤的城堡中赶走了,从神灵来往的林中空地和寂寥的池塘赶走了,从吐着闪电的破碎的阴云中赶走了,从那些衬着银灰的月光和那些用火红的碎块镶着金黄的暮色的淡淡云彩中被赶走了。甚至从天空的最后堡垒里把它们统统赶走了……”
这些被赶走了的神灵,在南永前先生的图腾诗中找到了归路。
这就是我在此文中所说的大自然观。
只因灵魂重聚,我们联为一体。
正如诗人所言,这是:
死后复活之路
生的壮美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