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沿海的这个城市,求职的大学生还真如蚁群,于浩却凭自己的一纸高职证书,在一家大广告公司谋到了平面设计的职位。努力打拼下来,几年后升到了设计总监,薪金也就涨到八九千了,进入了白领阶层。
虽说工作体面,人也长得很帅,但个人问题却一直还没着落。面对着家中二老的一次次催促,找个对象成了于浩最犯愁的事。不是说没有女孩子青睐他,也不是没有他看上眼的靓女,而总是缘分不到似的,钟情于他的有一大把,而于他不是没感觉,就是认为如今的女孩太浅薄、太功利,中看不中嚼;他有感觉的人,却都名花有主了。找女朋友的事就这样一天天拖着。直到有一天家里催他回去一趟,才把终身大事初定了下来,对象娟子是他同学的妹妹。他对娟子早就识得,也有过好感,春节相处了一些时候,两家大人也相见了,便按当地风俗过了聘礼。完事,他又回到了他所在的城市,等着暑假接娟子过来。
2于浩的生活很单调,平日里工作之外,几乎没什么社交,他不喜欢进酒店,始终习惯不了那淡而无味水渍味重的粤菜;也极少去唱KTV,受不了那种嘈杂,有时宁可一个人去上岛咖啡厅喝喝咖啡听听音乐,打发单调,缓释一下工作的压力。
于浩租住的是二室一厅带有电梯房的白领公寓,有个烤漆铁件做护栏的弧形小阳台,这是他最爱呆的地方,在这儿抽抽烟,喝喝茶,看看书,乘乘凉,是他最惬意的事。不过,阳台前面却没有风景,全是一幢幢鸽子笼似的出租房,每个笼子里,几乎清一色的是携妻带子的农民工,或是那些南下闯荡的年轻人和他们的梦。放眼望过去,满目是万国旗似地飘动着的衣裤或尿布。仅有三楼一户的阳台,简洁,还种着些花草,与周围形成格格不入的对比,给人万草丛中一点红的感觉。即便如此,也引不起于浩多一眼的关注。
3星期天,于浩做完一个花园楼盘宣传的前厅布展,累了一天,八点钟一收工就径直去了上岛找轻松。他习惯性地拣一个离乐池近又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一壶咖啡和一份煲仔饭,安静地享受着。
乐池中那个扎着马尾巴的忧郁的萨克斯手不见了,在那位置上换了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三面围着洁白的纱幔。弹琴的女孩安静地坐在纱幔中,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像瀑布般在肩背间泻下来,像她白净的手指间流出的乐符一样流畅。清脆的乐声在大厅里回荡,也如她那湖水一般的蓝色,美丽而静谧,给人以无限遐想。
从此,每隔一两天,于浩就会到咖啡厅去坐坐,与其说是去享受那份轻松,不如说是去感受那宁静女孩的宁静,这宁静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自然就让他想起戴望舒笔下那幽怨的丁香般韵味,总觉得这女孩给当下浮世注入了一股久违的清新。
也是那么一个晚上,于浩如旧地坐在他习惯的那个角上喝着咖啡。三五男女进了咖啡厅,为首的是一个披着长发的青年,T恤衫上印着杰克逊的头像,还没落座,就对着弹琴女孩嚷起来:“哎,靓女,弹个《你并不孤独》来听,给你小费!”在安静的氛围中,这嚷嚷显得特噪耳,让顾客们都觉得有些愕然。
弹琴女孩依然弹着她的曲子,一边微笑地转过身摇了下头以示不会。
“不就是卖唱么,贱!”长发青年手中甩着一沓钞票,对着女孩把钱在椅背上摔得“啪啪”响。
侍应生赶紧上前,低三下四地解释着。这伙人在大家的无声注视下,觉得没趣,悻悻地离开了,大厅才归于安静。而那琴声,却突然停了下来,女孩一动不动地坐着。于浩有些替那女孩难过,想她也不会再弹了。可一会儿,她甩了下长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琴声又响起,不过,却听起来沉重忧郁了许多,让于浩内心生起说不出的怜爱。这种情绪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要表示下什么。于是问侍应生要了杯草莓奶茶,壮起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向了乐池。
“辛苦了,你弹得真、真美,我们都感谢你!”于浩惶惶地把奶茶递给女孩,语气中强调了“我们”的音调。女孩有些受惊地看着他,也许是于浩自然的诚恳让她理解了这是份纯净的感谢,在这俊男的执著递送面前,默默地接过了杯子,低头轻声地回了句“谢谢!”
于浩发现,女孩的眼睛有许多的泪光,原来一直在流着泪弹着钢琴的。
回到座上,于浩这才觉得脸上发烫,不明白刚才哪来的勇气,担心着自己的举动在别人的眼中是不是有点可笑。于是低头喝他的咖啡,不敢看乐池,也不敢望四周。不过内心却感到一种轻松,他觉得,他送出的不是一杯奶茶,而是大家对女孩受委屈的一种慰藉,自己做了件人性关怀的好事。
十点半,是乐池休闭时间。女孩如往常一样,盖上琴盖,款款离席。但这次,她却没有如以前那样朝最近的东楼口下,而是沿乐池拐个弯朝西楼口走,这个方向经过于浩的席座。当女孩经过他身边时,他感到女孩对他似看非看似点头非点头有所致意,但脸上的羞涩是明显的。
侍应生走过来往他杯里加了半杯咖啡,于浩用小匙加了点糖和牛奶,边抿边回味,那味道似乎甜到了心里。
这一晚,于浩没睡好。眼前总闪放着女孩那清纯隐含、羞涩怯怯的神态,这让人非常向往迷恋。在开放都市打拼的那些女孩身上,这种原生态的韵味早就找不到了痕迹,只是间或在那些从山清水秀之乡初出世的端淑女孩身上还有些存留。就像现在到处都是时髦大餐,其实都是由化学品催成的淡而无味的人造食品,早已没了早年农家自然食物的真鲜了。
4如果说,之前于浩去咖啡厅是为了感受那份宁静与清纯,那现在更多的是在两个小时的等待中,渴望着每晚那不足半秒钟的擦肩而过。他无数次地想过,要开口对她说句什么,更设想过大胆发出喝咖啡的邀请,可终究没底气说出。不过,有一点他很自信,就是女孩在心底是非常感谢他每天来听她的琴,自她那天有意拐弯经过他身边退堂后,路径就再没有改变过。而这条路径,从理论上来说,是多绕了的。可这一绕,把他绕得也出不来了。
周末的一个下午,于浩在阳台上看着书,眼睛疲劳了,习惯性地朝远处眺望一下,对面三楼阳台一个熟悉的影姿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也是一袭湖蓝色的连衣裙,也是秀发如瀑布。于浩心跳急速加快,他不敢相信上帝会这么照顾他,把那女孩就安排在他对面让他解相思。再定睛细看,确实是她,虽然距离较远,有点朦胧,但样子还是辨得出的。好像对方也觉察到了他的注视,一转身,进了里屋。他心中懊悔不已,为何以前就没注意到?其实,平时也见过女孩间或会到阳台上浇花,只是没多放心上罢了。于浩一时手脚无措起来,心中却涌起一种巨大的喜悦,止不住快乐地哼起了《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以前,他是爱睡懒觉的,不挨到上班前不起床。可现在不知是什么动力,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在阳台做起了俯卧撑。对面的女孩,也如期出现在阳台上,梳理着长长的秀发。于浩欣喜若狂,从此,这个场景便几乎天天重复着。
不知是自己感觉还是的确就是如此,对面的女孩似乎也在回应着他的相望,在阳台出现的频率似乎多了些,梳妆、浇花、晾衣,好像忙不完的事要在阳台上做,最后,也见她在阳台上看起了书。于浩把这种对视当作了情人的楼台会。而晚上,在咖啡厅却又装着没事似的。不过,有一点他发现有了变化,女孩离开乐池从他身边走过时,脚步明显会加快,像逃的感觉,脸上的羞涩多了几分红晕。
他在等着,有一天,总有一天,那女孩就可能和他隔桌对饮。想到这儿,让他心中总是充溢着冲动的喜悦情愫。
5暑假临近了,娟子打来电话,问于浩几时动身来广州好,要带什么衣服。于浩感到有点突然,完全忘了自己有过商量,竟然语噎半天不知如何作答。他下意识地说:“现在公司正忙呢,晚些再、再说吧!”打发几句便把手机挂断了。
于浩突然有些内疚起来,这段时间,他几乎从没主动打回一个电话给娟子,几乎不记得她作为未婚妻的存在,成天脑袋里就是那湖蓝色连衣裙和秀发瀑布在闪动。他有些为自己害臊,内心烦闷起来。
于浩坐在阳台发呆,眼神茫然地看着对面楼台。对面楼台,一个比他还高的男孩,正在铁架上晒裤子。这突现的景象,着实让于浩吓得一激灵,心被提了起来收缩得紧紧的。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擦了下眼睛,才相信不仅没看错,并看见女孩也站在他身后。男孩不小心把裤子掉在阳台沿上,女孩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十分的亲切。女孩提起裤子抖抖拍拍重新晾上了铁架,然后两人进了屋,关上窗,屋里也随即亮起了灯。
于浩一时懵了,全身顿觉无力,早早躺在了床上,灯也没开,脑子里千百种的设想:他是谁?是谁?什么关系?这么亲热?想累了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昏昏沉沉睡去。辗转反侧挨到天亮,爬起来就习惯性地走上了阳台,刚抬眼,却见那男孩早已在那儿出现了,正赤着上身做哑铃操,显然,这人在那儿过了夜。于浩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心里说不出的酸,很难受。他掉头就进了屋,重重地关上了门,似乎表示着一种决绝。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很是不满意。
6整整三天,于浩像病了似的,打不起一点精神。他没再去咖啡厅,更没上阳台,不敢看对面,也不想看。有时静下来一想,又自己觉得好笑:吃什么醋,人家又和你没关系,边也沾不上,自作多情,自讨的。想到这儿,所有的不爽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怨不得别人。
这时,娟子正好打来电话,说要作些准备过来。于浩想也没有想立即说:“要那么多准备做什么,赶快过来!”
娟子的到来,让于浩充实了许多,工余也不显得那样无聊。虽然心里还总是惦着心事,但有做不完的事,也就不想那么多了。但不管心事如何,对面楼台他却是克制着不去望一眼,好像出于一种置气似的自己和自己赌气。
娟子是一个勤快的主妇,一来就翻箱倒柜地把衣被鞋袜全找出来洗,加上她更多的女人服饰,阳台上像晒香肠腊肉似的挂得满满的,男女同居的迹象招摇得很。这样也好,反把对面的风景挡住了,眼不见为净,省了心事。
晚上,娟子缠他带去逛夜市。于浩心不在焉,他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吸力将自己往咖啡厅拉,终于,他作出了决定:“娟子,我们去喝咖啡好么?”
“OK!”娟子很高兴,显然她喜欢这种有情调的建议。
一进大厅,于浩本能地直盯那乐池,眼光触及那湖蓝色的瞬间,心还是止不住“怦怦”地跳。他尽量找一个不易被那女孩注意的角落坐下。
两人对饮着。于浩似乎专注地听着娟子的窃窃私语,可她到底在说什么,他并不太明白。娟子问他这咖啡是不是好苦,他哽应道:“嗯,是的,好听。”气得娟子连刮他鼻子。
琴声停了,于浩浑身不自然起来。他希望女孩向他走来又怕她走来。可女孩偏向他走来,而且是大大方方的走来,擦肩的那一刻,女孩不经意似的瞟了娟子一眼,然后对着于浩莞尔一笑:“你好!好久没来?!”
于浩猝不及防,愣在那儿“哦,哦、哦”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女孩似乎根本不打算等回话,她径直走向收银台,对一位特酷的高个侍应生招了下手,两人轻轻耳语着一同走向了楼梯口。
娟子眼光怪怪的看着于浩:“你们认识?”
于浩含混不清地嗯嗯着,再也没有心思坐着喝咖啡。他按下呼叫器,那个酷哥侍应生走过来。
“买单。”于浩掏出了皮夹。
侍应生彬彬有礼地笑对于浩说:“不用了,我姐已替你买了单。”
“你姐?”于浩愣愣地望着对方。
“是的,我家姐。她要我代她感谢你上次对她的关照。明天,她要去深圳应聘了。我是姐介绍到这儿做事的,以后请多关照!”
侍应生走开后,娟子满腹狐疑地问于浩:“他姐是谁?”
“她是谁?啊,是以前的邻居吧。”于浩怔怔自语着。
第二天,于浩借晚上加班,急急地再次去了咖啡厅,乐池果真已易人,琴手是另一个女孩。于浩感到整个大厅都充斥着乐音,每个音符都是带着空空的失落。加糖的咖啡,不知为何喝着全是苦涩。
也是从这天起,对面楼台再也没见过那晨妆的长发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