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专题

揭 地

揭地就是耕地。它是陕北人最重要的活路,也是庄稼汉最基本的技能。算不算庄稼汉,看会不会揭地;是不是好庄稼汉,看揭地的水平高不高。

陕北人揭地用牲口,有套黄牛的,有用骡子的,也有用骡子和毛驴搭配的,但最多的还是 “二驴抬杠”。“二驴抬杠”不是两头驴吵架,是二驴合拉一具犁,且能紧密配合。配合默契是揭地人的希望,也是牲口的自觉追求。配合不好,不但要挨揭地人的鞭子,一不小心还有跌下崖畔的危险;配合得好,既省力气又出活,主人高兴自个乐。可以说,合则两利,离则俱伤。

揭地分两种,一为种,二为翻,用途不一样,形式也不相同。一般而言,种地使老曲木耩,翻地用生铁犁铧;种地用的人手多,翻地只需一个人。

春暖花开的时候,春山处处绿,春鸟恰恰啼,陕北一幅春耕图:阳坡上有填渠、打茬、挖地畔的人,山路上净是些运粪、寻肥、送农具的人,人人春风满面;一场知时雨,山村添生机,山梁上传来回牛声,山洼上响起信天游,觅食的鸟儿喳喳叫,蒿草上露珠亮晶晶,山山春潮涌动。犁沟里对对毛驴弓着腰身,喘着粗气,迈着吃力的步子拉犁向前走;男劳力高挽裤管,光着脚丫,手把耩辕,高举皮鞭,时不时发出吆喝声;抓粪的女人怀中抱个粪斗子,走一步往犁沟里撂一把粪。如果是种洋芋等作物,后面还要跟一个点籽的,人就更多了。这好像一个小小的乐队,地位上有主次,水平上有高下,但却缺一不可。无论少了哪一个,这“把戏”就耍不成。大集体时,动不动就搞人海战术,稍微大一点的地块就安排好几副犁,这样人就更多了,浩浩荡荡,煞是热闹。

耕地人是这个小小队伍的统帅,他的进退快慢、喜怒哀乐直接影响着其他成员的情绪。开朗的耕地人总在这时表现自己的幽默和机智:一会儿捏细嗓门小唱,一会儿又放开喉咙干吼,时不时还给大伙讲个笑话什么的,逗得大家都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不好说话的耕地人是大家的灾星,不是嫌点种的把种子点在犁沟外,就是嫌纳粪的没把粪撒在种子上;一会儿说填渠人设下了“陷驴坑”,一会儿怨挖畔人挖了个“日马洼”。不大工夫,就把所有人一个不落地得罪完,众人都不和他说话,他只好和毛驴较真。那毛驴也不是好惹的,说得轻了它不理,说得重了“嗷”一声就奔开了,不把犁地人整个大汗淋漓绝不罢休。每到这时候,众人都绷了嘴儿偷偷笑:为毛驴的举动喝彩,故意看那耕地人的笑话。

夏天翻的是麦地,不下种,不施肥,不用辅助人员,因此人少。新翻的地需要太阳暴晒,因此早去早回。为什么要太阳暴晒呢?这里头有学问:一是通过暴晒消灭野草,二是暴晒能熟化土地、增加肥力。耕地人总是“单人独马”,凌晨四五点钟,扛着犁杖赶着牲口就上山了,不图别的,只图个凉快。这时,群山空寂,四下无人,这里成了耕地人的一统天下,可以肆意作为,放胆表现。他们大多脱光了衣服,一边耕地,一边可着嗓子海唱。唱的大多为民歌,曲调随心,内容独特,荒腔走板。好在没有多少听众,耕地的毛驴也早听得不耐烦了,时不时撒一泡臊尿表示抗议。等到小晌午时光,他们就回来了,草草吃过饭,又去忙家里的事,欢乐地支配这段用汗水换来的时间。

陕北只能种一茬庄稼,因此很少有人秋翻地。秋耕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种麦子,二是种荞麦。这时候,小秋已经开始收获,大秋也趋于成熟;玉米“咧嘴”笑,高粱“摇铃”乐;豇豆“插花儿”黄,棉花连片地白;阳坡上的糜谷沉甸甸,背洼上的红薯绿腾腾,正是农家最忙的时候。每个秋翻地的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等到凄凉的秋风刮来、漫天的雪花飘扬时,牲口歇了套,犁耩入了窑,揭地营生就告一段落了。

2010-02-26 1 1 文艺报 content26682.html 1 揭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