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专题

捞河柴

陕北农村能游泳的地方不多,会凫水的人却不少;虽然年年干旱少雨,但年年都有人被洪水冲走。为什么呢?因为捞河柴。

捞河柴的时间是夏季和秋季,捞的对象除了河柴还有别的东西。具体捞什么,要看季节。

第一场洪水总在夏季。陕北冬春少雨多风,前一年积攒下来的枯枝败叶堆满了沟沟渠渠。“天上下雨地上流,发一场洪水刮一层油”。大暴雨形成的径流像耙子一样把沟沟渠渠里的东西扒拉下来,从山上冲到山下,从小渠涌向大渠,从大渠涌向小沟,从小沟涌向大河。因为这是全年的第一次洪水,所以河柴的数量最多,质量最好,因而捞河柴的人也就最多。

河柴以轻重分为两类。轻的浮在洪水的两边,厚厚的一层,“格涌涌”地往下漂;重的漂在水线上,若隐若现,翻着跟斗往下窜。轻的好捞,人们无须下水,只要站在岸边拿一把特制的水笊篱或者筐子,一拨拉就是一大团,一团就能抵上半捆子柴火。捞这种河柴的人自然就多,家家户户“倾巢出动”,老老少少一齐上手。男的拼命地往出捞,女人和孩子飞奔着往边上移,不一会儿河两边就铺满了湿漉漉的河柴。

水线上的河柴就不一样了,都是“大家伙”。有胳膊粗的树段,有磨盖大的树根,整棵的大树也不少见。这些东西只有到了河道拐弯处的回水湾子里,才可能往岸上靠一下,但立刻又走了。要捞到它,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在回水湾湾里死等,二是在水线上硬“夺”。死等固然安全,但能捞到的几率很小,十有八九会空手而归;硬“夺” 的成功几率很大,但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类似于虎口拔牙。

第一次洪水之后,河柴就少了,看上去厚厚的一层,但大都是些青草,捞起来也烧不成。但这时候却能捞到羊子或者牛、驴等更值钱的东西。陕北山大沟深,视野狭窄,加上暴雨总是突然而起,那些在沟里放养羊或耕地的人们一见大雨到来,都急着往回跑。人和牲畜在前面跑,洪水在后边赶。人是灵物,一看有危险,会往高处逃,或攀上土崖,或抱着树木逃生;牲畜愚蠢,洪水追得越紧,它在前面跑得越快,最后总有被洪水冲走的。这些畜生一旦落水,生还的希望几乎没有,几个“跌哨”下去就没命了,一个个肚皮泛白、四蹄朝天地躺在水线上。捞它们,只为吃肉和卖皮子。

陕北植被少柴火缺,捞河柴成了庄户人家的重要营生,捞河柴的技术成了庄稼汉的必学技能,捞河柴的工具成了人们的必备农具。发了洪水不去捞河柴的人,会遭人唾骂,骂他们“不会过光景”“没有个活人的样子”;捞河柴时不卖力气、吊儿朗当的人,会遭到人们讥笑,笑他们“没紧没慢”“喂到嘴里的饭也不好好吃”。但是,人们却反对在水线上捞河柴。遇到这种情况,不但家长会阻止,村里的长者会阻止,就连路人见了也会阻止。一个老者看见年轻人要到水线上捞河柴不阻止,会被人们视为“心眼子不够数”“没人味”。

但是也有例外,有时候村里的长者会鼓励甚至动员人们在水线冒险。这种事只发生在两种情况下:一是冲走了人,二是冲走了大片的庄稼。

陕北人厚道,尤其在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时更是这样。上游有人被洪水冲走,下游的人们会全力以赴去救。不需主家请求,人们都自动参与;不管白天黑夜,一旦听到消息,都飞奔到岸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到绝望,绝不放手。往往是上游一人出事,下游几十里的村庄的人们都会昼夜守候,细细搜寻,一旦发现,立刻下水,那情景令人感动。

“一年的庄稼,二年的性命”。大片庄稼被冲走,同样人命关天。陕北平地少,高产田大都在坝沟里,种的多是玉米、高粱。玉米、高粱成熟的时候,正是洪水最多、最大的时候,眼看着“能吃到嘴里的东西”被冲走,人们怎能不急?村里的领导和长者就会组织全村老小去捞,水性好的在水线上捞,水性一般的在水面上捞,婆姨娃娃在岸边往出转,一村人如“九牛爬坡,个个都出力”。“路遥知马力,事中识忠臣”。这时,洪水成了一面镜子,“睁大眼睛”看着众人。谁出了力,谁偷了懒,谁的心忠,谁的心奸,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次大洪水都会使村里的政治格局有所改变:剔除虚假,淘汰孱弱,彰显英雄。许多乡村领袖的威信就是在发洪水时树起的。

退耕还林之后,陕北的植被好了,洪水小了,河柴少了,捞河柴的人基本没有了,但捞河柴的生活烙印让陕北人与别处的人显得不同。

2010-02-26 1 1 文艺报 content26684.html 1 捞河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