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一直伴随着人类,它源自自然环境的压力、社会生存的压力以及精神层面的压力。圣伯夫在《何为经典作家》中认为:“一位真正的经典作家是一位丰富人类精神的作者。他确实增添了人类精神的宝藏,他推动了人类精神向前一步的发展,他发现了某些不容置疑的道德真理,或者,对那些似乎人人皆知,早已被探讨过的永恒激情作一番全新的考查。”所以,我们可以说,优秀作品之所以优秀,经典作品之所以经典,一个极为重要的考察维度就是看它是否有对苦难这一“似乎人人皆知,早已被探讨过的”人类生活形态保持探索的永恒激情,是否对苦难作过“一番全新的考查”。在儿童文学领域,以《卖火柴的小女孩》为代表的经典作品因其对儿童所遭遇苦难的书写,为儿童揭示了社会的真相,同时也让儿童通过阅读苦难而获得深刻的审美享受,从而唤起了他们内心珍爱人类、珍惜生活、爱护自然的美好情感。
当前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的生存环境和安徒生等经典儿童文学作家相比起来有巨大的改变。出版社进行企业化改制以后,追求利润事实上被提到了重要的位置,这当然是非常必要的,也从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出版业的活力。但是,随着出版企业追求利润的合理性不断强化,出版界对儿童文学作品的选择,也主要从它是否能够取悦读者的角度来考虑。在出版指挥棒的指引下,创作界和理论界不大强调儿童文学引导读者的功能了,他们对儿童文学创作中迎合读者的倾向变得更能容忍了。这样一来,儿童文学创作中“苦难”书写意识逐渐淡化,当代儿童文学创作逐渐走上了一条刻意回避苦难的道路,这不能不引起儿童文学理论家和作家的注意。
当代儿童文学创作回避苦难有几种表现:
一是滥用幻想和荒诞手法。在一部颇有市场号召力的儿童文学作品里,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卧室的吸顶灯子夜时分忽然自己亮起来,又在五分钟后自动关闭,主人公则在灯下梦见贪官受贿的事,后来得到验证。这种毫无根据、近乎荒诞的悬念除了满足一种主题先行的预设之外,毫无寄托和内涵,实际上格调非常肤浅,从艺术效果上来说毫无必要。主人公深层次的精神困惑与行动之艰难轻而易举解决了,回避了对社会现实的深层表达。如果作家滥用这种毫无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幻想和荒诞手法,其结果将造成作家对苦难等深层现实的淡漠,从而造成其创作灵感的枯竭,在这种状态下创作出来的儿童文学作品最终将因其千篇一律而失去读者的青睐。
二是情感抒发缺乏生活基础。在时下很多流行的儿童文学作品里,大量的文字用来插科打诨,作者竭力制造搞笑效果,一些以貌似大部头的儿童文学作品,其实并没有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更谈不上对儿童内心世界的深入开掘,当然就更谈不上直面儿童精神世界中的苦难境遇。还有些打着儿童文学旗号的所谓经典名著普及版,只是经典作品的故事梗概,将作品中人物性格的发展、时代环境的变化等重要方面全都省去,从而使经典名著成为一个平庸的人物故事,对儿童认识社会和人性基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儿童如果长期沉迷于这类作品,对苦难将会缺乏应有的感受力,这对其健康而广博的心灵的塑造是极为不利的。
其三,从题材上来说,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缺少对农村、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生活境遇的关注。儿童文学作家的目光长期关注城市,而且是城市的中高收入家庭,其创作背景也主要是城市富裕家庭儿童的学习和生活,再加上大量的引进版儿童文学作品来自欧美发达国家,其基调也是以富裕、文明和悠闲为主要特征的异域情调;而城市低收入人群和广大农村儿童,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需求,实际上长期被排除在大多数儿童文学创作关注范围之外。近年来流行的儿童文学作品,几乎都是以城市为背景的快乐轻松、幸福甜蜜的儿童小说,在“苦难”书写方面存在着一定的欠缺。
儿童文学创作是主要面向儿童的文学创作,其表现内容也应该主要是对儿童生活经验和精神世界的观照。新时代的儿童文学固然要有新的面貌,比如有新的表现内容,有新的表现手段,但所有时代的儿童文学创作都应该有一个共同的追求,即致力于向读者展现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世界,让儿童既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也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苦难,从而获得投入到这个世界中去的必要精神准备和滋养。当代的儿童文学创作,应该在写实和幻想、浅层次快乐和深层次思考、城市和农村、迎合市场和引导读者等关键方面掌握好平衡的技巧。实现了这些方面的平衡,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将不仅对苦难等生活常态有合理的表现,更将使儿童在阅读中提高艺术修养,培养同情心,思考和认知自我与社会。能起到这种作用的儿童文学,才是我们的时代真正需要的儿童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