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有没有伟大作品，不好现在说。也许若干年后，往回看，现在的一些作品就是伟大作品。张炜的《你在高原》是部巨著，它的价值最终要由历史来评价。但现在我想说它是大作品。处在一个浮躁的时代，作者能够沉下心来一部作品写20年，颇为罕见。所谓纯文学写作不仅指作品的内容，也指作者的态度。

什么是大作品？什么是大作家？我想，是大作品就应该震撼人心，是大作家就应该有信仰。通过作品来看信仰，可以窥见，其实真正有信仰的作家不多。你说你是大作家，我就想问问你：你有信仰吗？这会难住一些人。托尔斯泰是有信仰的，作品就能证明，所以他能写出大作品。中国当代作家里，我认为张炜是有信仰的，从上世纪80年代直到现在，他坚持了自己的世界观，没有动摇，只有发展。

《你在高原》以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为题材，也使我感兴趣。这一代人的特殊性在于，他们经历过整个新中国从成立到“文革”、到改革、到今天的历史变迁中所有风风雨雨。如果说大时代要出大作品的话，不仅指改革时代要出大作品，也指以60年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以中华民族追求真理与出路的艰难曲折的历程为题材容易出大作品，不出大作品是对不起这个时代的。50年代出生的人确实经历了一切，如文化大革命的狂热、上山下乡、市场经济大潮等等，这过程中有历史的变迁和人的命运遭际。我也是“50后”的人，读这部作品很容易产生共鸣。我曾在云南插队，回京后过了多年，有时候还梦见户口没转回来。20年后我回到插队的农场，回到那个生产队。生产队的标志是路口有两株参天大树，它们当年枝繁叶茂，冠若华盖，现在一棵已经无影无踪，另一棵也秃了半边头。这就是时光。站在树下，我觉得我们活了不止一辈子。所以张炜写这部小说与他的人生体验有关，是宏大的体验。作家没有体验还是不行，现在写史诗的人很多，有些是在想象，总力图用两三卷、一百万字写成，从辛亥革命写到改革开放，但我们从中只看到社会变化的一些表面标识，尤其写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几乎都是败笔，因为缺乏现场体验。张炜这部作品不是这个写法，他从具体写起，从一个个侧面写起，以几个主要人物来贯穿，一面在行走，一面在探索，内容繁复，我觉得这才更像史诗。他是历史的见证者和书记官。行走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绝对是有好处的，有经历者才有反思。《你在高原》是反思一生之作，譬如在《人的杂志》中，关于勤劳、关于爱情、关于腐败、关于嫉恨等，体现了作者思想的复杂性与矛盾性，矛盾性也是成熟作家的一种征候。

当然，《你在高原》的写法也会付出代价，与同一作者的《古船》相比，它缺乏强大的牵动人心的线索，但又确像有位评论家所说，其弱点和优点是没有办法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