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女性文学:从性别对峙走向多元化书写

□陈骏涛

女性文学创作在本世纪以来产生了一些变化。要对这种变化作出某种概括,是有些冒险的,因为概括总是以牺牲丰富生动的存在为代价的。然而循着它的发展轨迹,特别是一些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创作的轨迹,我们还是可以大致作出某种描述,即:从性别对峙到多元化书写。

先从林白说起。林白被认为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主义写作”和“私人化写作”的代表人物,《一个人的战争》《青苔》《守望空心岁月》《说吧,房间》等长篇和其他的一些中短篇小说,奠定了她在女性写作界的地位。但是,从《玻璃虫》(2000年)开始,再到随后的《枕黄记》(2001年)、《万物花开》(2003年)、《妇女闲聊录》(2004年),林白的创作空间和视界有了很大的拓展,发生了大幅度的转变,使读惯了她的那些“私人化写作”的读者和评论家有些不认识她了。那么应该如何读解和评价过去的林白和如今的林白呢?

“多年来我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对他人强烈不信任。我和世界之间的通道就这样被我关闭了。”但突然有一天,她听到了别人的声音,这声音“把我席卷而去,把我带到一个辽阔光明的世界,使我重新感到山河日月,千湖浩荡”(林白:《妇女闲聊录·后记》)。从《枕黄记》开始,林白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从幽闭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同时也让读者看到了林白创作中正在生长的一些新的元素。林白不再耽恋于私人空间了,她尽力打通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枕黄记》既是她的一次跨文体写作的实验、一部个人化的长篇记录,同时也表现了她对大自然和底层人的真诚情怀。而在《万物花开》这部怪异的作品中,林白则把目光投向了乡村——这个在她过去的作品中没有触及的领域,通过一个长瘤子的大头乡村少年的视角,展现了一个奇异怪诞、贫困但又充满活力的乡村生活的面影。在《妇女闲聊录》中,她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乡村,以闲聊的形式,让小说中的人物现身说法,再现了辽阔的乡村大地上的种种生活情状。这种生活情状粗糙而质朴,与其相匹配的则是粗糙质朴但又生动、鲜活、幽默的民间话语——一种被称为“闲聊录”的形式,构成了这部小说原生态的特征。从审美的角度来审视,林白这部小说确实有些可疑之处,但我在这里看到的首先是林白创作中的一个新的生长点:平民视点和平民情怀,从充满激情的女性主义书写转向日常化、平民化的女性书写,这也是新世纪女性写作的一个新走向。在这样的女性写作中,性别对抗的倾向被搁置或者说被隐匿了,代之的是对粗糙质朴的世俗女性生活和情感的描摹与表现。

再说铁凝。恐怕很难把铁凝框定为“女性主义写作”或者“私人化写作”的代表作家,铁凝本人也从来不正面表示对“女性写作”、“女性视角”之类说法的认同,却提出过“双向视角”、“第三性视角”的观点,“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叫做‘第三性’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我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境况”(铁凝:《玫瑰门·写在卷首》)。尽管如此,她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写作仍然是具有鲜明的性别意识的写作,关注女性命运、注重女性个人情感的开掘是她作品的基调,像《麦秸垛》《玫瑰门》《大浴女》等都是如此。但是,在新世纪,她的最具影响力的长篇小说《笨花》却是她创作的一次大突破。如果说她以往的写作还是具有女性意识的写作的话,那么《笨花》则完完全全是“中性”的写作,或者像她说的是“第三性视角”的写作。不过,《笨花》整体艺术风格的“柔顺之美”,“作者对人性和历史的宽容态度和永远不变的柔美之情”,却是“铁凝创作一以贯之的精神主脉”(郜元宝:《柔顺之美:革命文学的道德谱系——孙犁、铁凝合论》)。这就是说,《笨花》与铁凝以往的创作仍然是一脉相承的。

看看笨花村中的那些来自于本土的人物,不要说那位经过战火洗礼、有着传奇般经历的老军人向喜,以及作为冀中平原抗日救亡组织成员的年轻女性取灯,就是作为最普通平凡的群众西贝梅阁和西贝二片……他(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最后都走向生命的终点——死于抗日救亡的第一线,虽然他们死得没有像刘胡兰、江姐那样轰轰烈烈、大义凛然,却也视死如归、淡定从容。在民族危难的年代,他(她)们“最终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的道德秩序”,虽则平凡如“一捧尘土”,却也“熠熠生辉”。与铁凝以往的小说主要动用了个人生活的经验和体验不同,《笨花》则从个人的生活经验和体验中超拔出来,有了更宏阔的资源背景。另外,《笨花》中虽然也刻画了一些女性形象,但突出的还是以向喜及其儿孙辈向文成、向有备为代表的一群男性形象。铁凝的创作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如果再用“性别”的标尺来分析和评断,那就要南辕北辙了!

如果说,新世纪以来,林白和铁凝的创作重心已经从描摹女性个体的情感和命运“位移”的话,那么,严歌苓却依然坚守这一重心。自1989年出国以后,她不断给国人带来惊喜,以女性作家的细腻书写了一部部女人的情感史。《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小姨多鹤》就是她在新世纪书写女性情感和命运的三部所谓“史诗性”作品。

同样是写女性的情感和命运,不少女性作品格局都显得比较小,多半局限在一个比较狭小的时间和空间里,资源背景也比较单一,主要依靠的是个人生活、个人情感的经验和体验,我们很难从这些作品中捕捉到时代的印迹和人世的沧桑。严歌苓的作品则不同,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几部长篇,都是时间和空间跨度很大的作品,主人公的情感和命运都与时代的印迹和人世的沧桑相勾连,有一种大气象。严歌苓的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心,还在于作品本身有一种内在的力量——那就是作者对人性开掘的深度。王葡萄(《第九个寡妇》)和多鹤(《小姨多鹤》)这两个人物形象,就是具有丰富的人性和人类性内涵的艺术形象,这样的人物形象在我们过去的文学作品中几乎是没有见到过的,这就是一种“突破性、创新性的写作”。

用这样三个个案来概括新世纪女性文学创作的总体面貌,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也是很不全面的。新世纪的女性文学创作丰富多姿,但也庞杂纷乱,有精品,也有垃圾,有可以留得下来的,也有稍纵即逝如过眼烟云的,一如整体的文学创作一样。但无论如何,比起上个世纪来,它还是有所变化,有所发展的。说女性文学占据了文学的半壁江山,恐怕并非夸大其词!

2010-09-24 □陈骏涛 1 1 文艺报 content19494.html 1 女性文学:从性别对峙走向多元化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