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巴黎并不完美。地上四处可见烟头、纸屑和狗粪,地铁里随处是粗糙的涂鸦和划痕。然而我却乐于相信,也许巴黎人认为,完美的背后,昭示着某种人性的牺牲,而随性而为则可以不时地创造精致的生活。地铁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戴得一丝不苟、格格正正的女士先生其实并不多见,然而仔细注意行人身上的衣饰,却发现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别致的意韵:绒质斜披肩、黑丝袜和高跟鞋是巴黎女人的专利,纵使是耄耋之年、身形佝偻的老妪,也一定要涂口红、穿风衣、踩高跟鞋,毫不犹豫地在寒风中显露两节也许并不细长的小腿。那种对美的执著,在她们身上已经开始有了几分感人的力量;而巴黎的男人们则尽情地用风衣、围巾和鸭舌帽来诉说他们对美的热爱。秋风才刚起,其实还远不刺骨的季节,巴黎的男人们却都一个个系上形形色色的围巾,往往随意一搭,自然就有了无限的风韵。
每天能够乘坐轻轨6号线,无疑是莫大的乐事。塞纳-马恩省河、埃菲尔铁塔、19世纪的老建筑,有多少风情来不及诉说,随着飞驰的列车一路漫溢开来,再加上乐手的小提琴或手风琴里飘出的肖邦或勃拉姆斯,好几次我都希望这地铁永远飞驰下去,仿佛一种生活伴着美景和音乐,无限向前,绽放着诗情和希望。最记得一个周末的上午,阳光和煦,天色清明,地铁里少了几分歌的欢快,却多了些许诗的从容。车经过塞纳-马恩省河上的那一刻,窗外真的就像是一幅画:蓝天、白云、高塔、秋树、银波,再加上闪耀的穹顶,壮阔的桥,古雅的老建筑,川流不息的车,那种欧洲旧都挥之不去、散之不尽的风情和意蕴,就在白驹过隙、远远望去的那一刻,永恒地印在了我的脑际。
这难道不就是影像中的巴黎?究竟是城如影像,抑或是影像如城?这是个充满无限诗意、难以解开的谜。
当地铁载着我,再次经过塞纳-马恩省河上时,两岸已是一片灯火。往往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种生命的漂泊感向我袭来,让我觉得疲惫、迷茫和无奈——不仅属于我,也属于这傍晚的地铁,属于这看似繁华的灯火辉煌的城。第二天,当我再次走进地铁时,又听到皮鞋掷地有声,地铁轰隆飞驰。这个城市一直是这样的车轮滚滚、行人匆匆,纵然有些许疲倦和迷茫,也都随着那咯噔咯噔的皮鞋声一路向前,最终消融在城市的节奏里。人们为心底里的一点点希望,踩踏着坚定的步伐,不论这坚定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生命终极的恐慌。
回忆起来,巴黎的那段岁月,与我就像是一首无伴奏的独唱。歌声中带着一点沙哑,却辽远而悠扬,穿越飞驰在塞纳-马恩省河上的地铁,飞进安静而庄严的图书馆,飞进我那不足7平方米的、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屋。它一直伴随着我,到哪里都不曾显得突兀。因为那种美丽、恬淡而带着一丝忧伤的气质,属于我,也属于巴黎——我的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