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冯永祺的《我常常想念的人》一书,我禁不住抛开杂事,优先开读。因为对于一位年逾古稀、经历丰富且仍在著述不止的前辈,她之至爱亲朋、社交圈、活动范围最能体现其喜好、追求和为人,从中尤能透视一个人的性情与心魄。
书中介绍了22位作者常常怀想与挂念的人,他们中有高官、名人,有农民、同事,有作家诗人、歌唱家舞蹈家书画家音乐家编辑家,七行八作、形形色色。开篇之作《欢聚在傣家竹楼——记文学大师丁玲暮年远赴西双版纳》展读便令我心喜。文中写作家陪同丁玲夫妇去看望傣族歌手的一篇游记,观察之细腻,记忆之准确,描绘之传神,是我读过此类作品中最好的一篇。记人记事文笔生动,画物画境清丽精到,读后就令人难忘。接下来写艾芜先生的第三次南行,不光写出这位文学大师平易近人、心系边疆平民百姓的特点,而且写出艾芜的丰饶胸怀,即认为“金钱富裕者不一定精神富裕。那些身份卑微、囊空如洗的人,精神中不乏‘纯金’。不小看他人,不抬高自己,‘居高’了也始终与人平视。难怪过去和后来有他滇西路上许多‘永远的友人’”。
在写柯仲平夫人《王琳?王琳!》时,作家先写了一些对王琳的误解,又通过晚年王琳为柯仲平编文集,奔走全国辗转漂泊,把冥冥长夜、漫漫晨昏交给“没个完”的事业,让人看到一个翅膀已老且有伤病,但却顽强飞向生命的广阔天空、与柯老比翼双飞的令人可敬又可爱的老太太。对于诗人、散文家、评论家晓雪,此书以《他总是微笑着》为题向人们介绍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而《佤族第一个女作家——记董秀英》写得富有情趣,从董秀英的“佤味”、容貌、“蜡染化”入手,谈她的经历、写作、癖好,笔精墨准,入骨三分。写她迎送人时“两手一甩一甩,两膝一弯一弯,两足一颠一颠,一摇一晃打着锅庄”,笑眯眯的形象便呼之欲出。这恐怕是天下独特第一、古今“怪异”无双的一个作家,再难找出同样的另一个文人了。写人写形还要写神,画人画貌还要画魂,冯永祺抓住人物个性与突出事例,大处着眼,小处精雕细刻,聚焦于自己热爱对象的形神举动、内心世界和思想境界,于是便收获以少胜多、传情传神的功效,值得充分赞赏。
我原猜想:写让自己时常想念的人,一定是写与自己交往频繁、情深谊长的人,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但书中着墨的重点,超出了个人私情恩怨,直指那些作家最尊重、最敬佩的学习对象,她甚至连与他们是如何认识、怎样来往的相互关系都不涉及,却专注于写作对象之事业、成就、突出贡献与特殊经历。孔子在《论语》中说的:“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的确,这既是一个人人格健康的最基本保证,积极吸收各种养分,用于养心养性,它符合养生之道;同时更是一个人重视学习、善于学习、精进不止的表现,它符合见贤思齐的古训,永不停步攀高峰,实在难得!有此心思,作家就不会叹老嗟病,没有年华老去的悲泣无奈,也不会沉溺于忧愁、追悔、感伤之类的情绪,她珍惜人间好时节,老来愈发少年狂,一面辛勤耕耘,一面欣赏别人更高的成就,冲破人生之风雨霜雪,永远保持生命郁郁葱葱的绿色。
不图轻松闲适,只求创造再生。书中倾泄了崇文尚友的精神追求,寄托了情真意笃的心志理想,采访写作了22个人,便为自己和读者树立了22根标杆——学习的对象和楷模。难怪为之作序的丹增都要表示“我将以书中的人物和本书的作者为榜样,不断刻苦、勤奋、笔耕……”当然,若用书目来检视写作,此书的写作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有些篇章写得过于新闻化、通讯化和特写化,叙事功能强于描写功能,概述介绍多活泼细节少,丢失了“我”,脱离了“我”去写对象,“想念”就没有了依附,生动性和趣味性皆会受损,阅读上也就不够“抓人”、“感人”。加强写自己与表现对象的情感关系、交往关系,当可改变这种弱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