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在《我的一位国文老师》中,回忆到“徐老虎”讲课的情景,说他介绍完作者后,必大声朗诵一遍,使听者在他朗诵时,便已明了文章好处的一半。这与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所描写的私塾先生讲课的情形相仿佛。因为有了文学大师的刻画,这些儒学之师留给我们如此深刻的印象,使我们觉得,对于博大精深的经典之作,只能做“妙不可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式的“感觉”,听者只能根据朗诵者沉醉的形态来体味其中的无穷意蕴。也正因为如此,朱自清先生虽然主张将诗歌进行分析,但是也相当明白其中的危险,一旦讲不好,文章、诗歌的精华就会丧失。但是赵晓岚在《金戈铁马辛弃疾》一书中对于辛弃疾生平、诗歌的评析、论讲,却完全改变了我对于诗词不可讲的印象。
辛弃疾是“词坛飞将军”,其词意境宏阔、翻转自如,时人已熟知其“醉里挑灯看剑”、“气吞万里如虎”等等充满英雄豪杰之气的词句。凡是喜欢中国古典文学的,尤其是喜欢古典诗词的,莫不把辛弃疾作为心目中的爱国英豪,他所开创出的词的另一境界,也令许多人为之折服。历来评说辛弃疾的学者多之又多,辛弃疾也早已成为众人眼中的传奇人物,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该如何深入浅出地论说辛弃疾,使辛弃疾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从而对他的一生遭际和词作有更深一层的体味和感怀?
不应忘记,辛弃疾还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的词句,这些词是王国维所谓“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特“有境界”(《人间词话》)。这类词与杜甫的《江村》诗“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有相同的意趣,在寥寥数语中将生活之场景描摹状写于眼前,饱含着令人欢喜的恬静。赵晓岚将辛弃疾的这些“农村词”放在《金戈铁马辛弃疾》的第八章来讲,真是一个精心的安排,惟有洞察辛弃疾坎坷一生与他的词作之间的深刻关系,才能做此编排。“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陌上柔条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常人已经熟悉到漠然的景象中看到无穷的诗意,并把它们写进词作之中?
在阅读完《金戈铁马辛弃疾》一书的前七章后,再读到这些“农村词”时,就会在这些词句的诗意之外看到“悲壮”的色调。辛弃疾从小就在祖父的培养下,一是增加了爱国的志向,一是受到了实际的训练。长大成人后,他加入义军,显示了他的智慧和才干。在被南宋朝廷弹劾之前,他一直努力于抗金事业,并通过种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愿望、表现自己的才能:有《美芹十论》《论盗贼劄子》等文写成;也有实际的治政措施,既能安抚一方百姓,又能训练出强有力的军队。但是现在这个英雄人物却不得不去继承陶潜的传统了。一方面,他在国家历经磨难的境况下,体味到平静的日常生活是多么难能可贵,另一方面却仍隐含着抱负的空怀。
英雄落幕,悲歌奏起。总括辛弃疾的一生,即可用“悲壮”来概括。赵晓岚仿佛是一个精巧的织布手,任南宋江山如何飘摇不定、政局如何复杂变化,辛弃疾的生平遭际如何难以堪说,她都能将这些内容与辛弃疾的诗词创作、文章论著一起织成“悲壮”二字,其中经纬不乱、丝丝相扣。以全书的大结构为例,在《金戈铁马辛弃疾》这本书的序幕和结尾处,谢枋得祭拜辛弃疾的故事被再三提及。这是采用了回环式的结构,在故事的传奇之外,渲染了凄厉、慷慨、悲愤、英雄相惜的“悲壮”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