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恢复小说的诗性建构

□雷 达

我一直保存着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我看来,它是不可替代的,也是不可重复的。有时候会翻开看看,它使人感到清凉、安静并且陷入沉思。也有很多作者刻意地写自然、村庄、花儿、鸟儿,但因为没有独特的经验和灵性,无法跟刘亮程比,他发出的是天籁之音。他把村庄里的风、雪、动物、铁锨,写得很有禅意,它们仿佛都是通灵的、通神性的,但这是天然的禅意,并非学来的。他能在一条狗、一头牛、一头驴的身上,发现奇妙的哲学和感觉。有人曾认为那只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罢了,为什么不能大厚本地源源不断生产散文呢?这完全错了。如果那样的话,我是不会再读刘亮程了。鲁迅的《朝花夕拾》、蒙田的随笔、培根的随笔,不都是薄薄的小册子吗,却是人类思想和诗情的结晶。刘亮程的这本散文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结晶体,我非常喜欢。刚才敬泽说,不管是小说也好,散文也好,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感受一种文学。

第一,《凿空》给我一个强烈的感觉,是它表达了一种非常神奇的时空结构,这是他对自己创作的一种突破。当下,小说创新挺难的,很多小说家都在重复自己,我们的文学研究也有很多重复研究,作品里找不到新的时空,找不到环境发生变化后人的心理结构的变化、人的变化。最近电视剧《手机》让我有所触动,它很敏锐,表达了高科技下人的无助、困境。今天的社会是人移动速度最快的时代,也是人与人的交往方式和距离最近的时期,尽管高科技发达,但人与人的心理距离却越来越大了。《蜗居》的受欢迎也是反映了当下人们最敏感的住宅问题。当然我并不是鼓励人们去写一些生活的表象或问题,而是说,当时空发生了深刻变化的时候,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文学作品也要反映出变化中的人性,才能打动人心。而刘亮程作品就非常独特地表达了一种遥远的时空的变化,毛驴也好,植物也好,各种声音的交响也好,都是作为另外一种声音存在的,既表达了工业化无所不波及,又表现了另一种遥远的声音始终存在,所以说是独特的、不可替代的。

第二,《凿空》是个不错的意象,是多义的、玄妙的,没有一个准确的解释,但它把我们带入深远的意境中了。人类是由穴居开始的,凿空也许是人的本性,或许人类本身就有一种凿空的本能和欲望。但是凿空在今天又被泛滥化了。比如,我经常担心北京的地下会不会被凿空啊。作品中的人物张旺财身上就体现了人类凿空的本能,它是人类天性中我们没有发现的东西,他和小说中玉素甫式的人有目的的极端功利的凿空是不同的,两者有强烈的对比,让我们想到甚至作者在凿空自己。刘亮程的作品里就是这样布满了多重意象,有些意象是不可言说的,是一个感觉深邃的象征体系。

《凿空》的确没有很强的故事要素和人物行动,充斥其间的是感觉、意象、色彩、声音,尤其是声音,是作为最重要的话语呈现的。作品开头写到驴丢了,一连串的形容精彩得不得了,驴夜晚在地下菜窖里叫,驴寻偶时叫,还有驴对着外来的那些机器叫,都很绝,因为阿布旦的驴听不得比它的叫声更大的声音,还有故事最后的万驴齐鸣,这些都是我们很少看到的东西,一般人感悟不到,他提供了一个非常新颖的感觉世界,读他的小说,感觉这是一部奇异的,荒诞的,同时也是达到心理真实的小说,所以它是一部有独特艺术个性的小说。

第三,《凿空》在恢复小说的诗性建构上做了有成效的努力。好的小说有一个很高境界是诗性,很多作家的成功证明了他们的作品因诗性而赏心悦目。去年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表达了人的无法言传的却像影子一样跟随的孤独和苦闷,表达了人在精神上的孤立无援状态。那种中国式的孤独感写得精彩,就是一种诗性结构,有存在主义的味道。《凿空》也是如此,我们能感到他在表现人的一种精神向度、一种下意识的渴望、一种向未知世界索取和刨根问底的固执。尽管有人用小说的一般常理和原则来要求刘亮程,并对他的小说提出过质疑,说他的小说无非是散文的扩大,但我认为艺术形式可以多种多样,也是可以跨界、跨文体的。刘亮程之所以是刘亮程,是因为他提供给我们一种遥远的感性的声音。在今天的时代,提供出阿不旦村发出的声音,就是令人愉悦的。感性是通向深刻的桥梁。

2010-11-08 □雷 达 1 1 文艺报 content18874.html 1 恢复小说的诗性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