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随笔

上发条,别上套

□韩 松

最近科幻在中国似乎一帆风顺,热火朝天,发条紧起来,活动搞起来,一大批书出版,一大批仪式举办,一大批奖项颁发,原本只是民间草根的,但惹人眼热的是,政府和企业也掺合了进来。比如前段时间,郑州市文化产业发展情况新闻发布会宣布,将投巨资建设郑州科幻主题公园,以推动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其实现在全国有好些已建或在建的科幻主题公园了,分布在泰安、芜湖、重庆、深圳等地,均由同一个公司的企业承建。重庆的那个公园投资就达两亿元。在中国,科幻已经这么值钱了吗?但也有人说这些科幻公园的主题都很烂,不过是弄几个恐龙吊着,再装几把激光枪,骗小孩来玩。但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这是一个重要文化成果。号称拥有科幻动物长白山水怪的吉林省也行动了起来,为了深入实施《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计划纲要》,强化吉林省科学普及工作,繁荣该省科普作品创作,提高公众科学素养,特别是培养青少年爱科学、学科学、用科学的自觉性,众多文化机构联合组织科幻类科普小说征集活动。哦,在这儿,科幻又一次要蓬勃发展了,仿佛置于一道流水线上,要进行集体化的组装生产,太好了!

这也仿佛是为了与好莱坞对抗。至少我们也得搞出一部《阿凡达》来吧?狂揽钞票和人心,还是一项文化政绩呢。中国都是第二大经济体了,怎么做不到呢?如果房市不行了,靠科幻能不能拉动GDP至少一个百分点?于是各级领导纷纷穿上正装擦亮皮鞋前往观摩《阿凡达》,还未消化,《盗梦空间》又把人震撼了。这部电影很“高级”啊——我观影时,旁边一位女观众说,这比《唐山大地震》高级!有些人听后民族自尊心又会受不了了吧?这个“高级”,我想大概是指它纠缠了这一切:如瑰丽、尖锐、复杂、微妙、黑暗、想象力、欲望、性爱、哲学、心理学、犯罪学、成功学……最后直达人类意识的深渊等等。这种高级电影用不着小刚式或艺谋式的催泪弹就能征服人,因为它是智力的、思想的入侵,大脑里面风暴大作,却要不战而胜。这很有颠覆性。一个小小的想法会迅速扩张,成长为一个全新的世界,太可怕了。潜意识的问题已经很严重、很危险了,要引起警惕了。那么我们为什么就拍不出这样的电影去颠覆一下西方呢?中国电影模式如此下去怎么能有说服力?于是中国电影界的有志之士们最近也纷纷染指科幻。总之像有人所说,科幻这块蛋糕,越来越多的人举起刀子了,暂时没举刀子的,也总不时地瞟上两眼。

这大概就是为了民族国家的前途吧,言行是多么的让人钦佩!《工人日报》曾发表科幻作家魏雅华《中国孩子想象力倒数第一 科幻意识亟待培养》的檄文,痛心疾首地说,据新华网报道,2009年“教育进展国际评估组织”对全球21个国家进行调查,结果显示:中国孩子的计算能力排名世界第一,想象力却排名倒数第一,创造力排名倒数第五。在中小学生中,认为自己有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只占4.7%,而希望培养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只占14.9%。所以,我们要呼吁大力发展科幻,以此挽救民族的未来!

我当然赞同魏老师,但同时保持谨慎乐观,科幻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才好。一亩三分自留地,农民一样辛辛苦苦地干活,按季节来吧。该种什么种什么,该收什么收什么,但千万别以为就能拯救谁。科幻自上世纪初被大贤介绍到中国,就被用来拯救民族,但百年过去了,谁拯救民族了?王晋康写的倒是高级科幻,但他是当年因为要给儿子讲故事,才“编”的科幻,怕是没想那么多道理,结果反而写成了大家。科幻要上发条,要“高级”起来,但不要给它上套,那样就没乐趣了。实际上,它还需要解套,科幻的精神是什么?是自由。科幻要做的,是缓解自己跟自己的紧张关系,在目前环境下,我有时倒更希望看到它偷偷地躲在一边儿找乐。

2011-05-23 □韩 松 1 1 文艺报 content24524.html 1 上发条,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