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纪实

日本地震记

□里 欣

核泄露后的福岛农民

小潘于3月16日在东京地铁站台身着防辐射装备

福岛须贺川火把节击鼓表演

“是发晕吗?但的确在晃,缓慢得如摇篮如古老的钟摆摇动,电视里的山也在摇,4级。预报太平洋一会儿要来海啸。From日本福岛县中部郡山。”

3月9日10点57分,在新浪写微博时,我没想到两天后自己会亲历日本“战后最大的国家危机”东日本大地震与核泄露危机。

地震第一天: 3月11日 里氏9级地震里逃生

天色呈土黄,小雪已停。把钥匙插进锁孔时,大地拿着他的筛子开始猛筛一切了。几乎同时,同楼层的小关母子一下冲到走廊大声尖叫。3秒钟前他们听到手机的地震紧急预报。小关已在家,小潘呢?我心里咯噔一下。眼前的楼梯哗啦哗啦地裂出一道缝,混凝土的气味扑进鼻孔。横向的震颤执拗地持续着,如末日来临。我迟疑着打开门,又很快关上,是该进门厅,还是待在门口?下意识地转身对着门,我用双手支住门墙。终于停了。把购物袋一下扔进门厅里,我朝外跑。公寓另侧的楼梯上,白色运动衫少年也从定格里解脱出来,继续往下跑。

不知谁家房外的墙积木般崩坍到半腰。大地又在摇动。十字路口附近的中学生们一脸茫然,风沙与雪雹突然狂拍在脸上。

小学操场上蹲着很多小身影。班主任横田老师神情焦急,罩件薄薄的运动衣,拿着名册点名。我一下找到了儿子小潘天蓝色的身影,他也抬头看到我,眼光湿润,又很快低下了头。小潘在教室里忽听到一阵烈风吹得窗户嘎嗒嘎嗒作响,马上和大家藏身到书桌下,教室的灯忽明忽暗。砰的一下,手工木版掉下来,一瞬间,他担心到父母,而忘记把防震椅垫戴在头上。

日本人一般临“震”不惧,小学每年都有防震训练,但这次与往常不同,似乎断层就在脚下。余震把人们从家里震到公寓一楼大厅,又震到马路上,而公寓物业人员还在挨层检查。老公打来电话问平安,两位老太太正冻得弓背瑟瑟。手机上显示30分钟内会有海啸。

大家跑到附近中学躲避。刚开完毕业典礼的体育馆,灯都掉了下来。一行人被让进现搭的帐篷里,围坐在柴油电炉前暖和冻僵的手指,互通家中灾情。余震依旧阵阵涌来,眼前的体育馆墙壁裂痕累累。2008年,我曾参加日本诗人赠诗四川汶川特大地震的翻译活动,也知道日本小学体育馆是当地最重要的避难中心。

小学体育馆墙上挂满了孩子们自制的手工樱花,为迎接3月23日的毕业典礼。横田老师指挥六年级的孩子把体操垫子搬出仓库,大批救灾毛毯被陆续搬进来,人们也接连拿着自家的被褥聚来。是否真需要在此过夜?

校务人员搬来电视,荧屏上黑色浊流缓缓涌来,似来自遥远的大洋。这就是地震后预警30分钟后的海啸吗?画面上不见一人。我想到两星期前,我们驱车去到福岛小名滨海岸,还登上灯塔眺望了太平洋,平和而耀眼。

忽然后面有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头,是小井妈妈,她说:“来了20多位中国旅游客人。”这个时候还有旅游团?我十分惊讶地到了门口,告诉大家领防灾毛毯,帮校长提醒不要录像与拍照片。旅游团一行中有位老乡,说他们刚从仙台机场出来,大巴就在高速上跳起舞来,30分钟后海水灌入机场。

优先领到食物的孩子们围坐在舞台一角,用小勺挖着防灾粥里热腾腾的鲑鱼小块。

老公的电话打不通,老公在电视上看到避难所的信息后找到我们,之后又独自回家镇守。

10点钟左右,除了舞台前的一排灯外,校长关掉了大多数的灯。电视字幕显示,海岸有200到300具尸体被打捞上岸。夜里余震执拗,狗叫,婴孩哭。校长告诉大家,余震太强时,几个门都可以出去。

地震第二天:3月12日 执拗的余震

一辆自卫队的野战吉普驶过内环线大路,早晨清爽而明媚的阳光里,车上的天线微颤着。人行道走过来一位50岁的妇女,迫不及待地指着对面的公用电话亭,满脸欢喜地告诉我她刚免费报了几个平安。地震后,素不相识的人们之间毫不保留地交换信息提供帮助,已是彼此安慰治愈的一个重要方式。

回到家,我找出购置很久、关键时刻忘在脑后的防震帽。拉门式餐具柜里的餐具虽翻倒,但没有摔出,更无破碎。洗去脸上的尘埃,喝杯水,和每个早晨一样打扫地面。水管的水很细,浴缸刚放了不到两厘米,突然停了。震后很多水管破损,四处漏水,震后用的都是公寓水库的存水。有经验的主妇平时会在浴缸存水,但考虑到别的用户,只放上半缸。

附近电话亭标有“国内电话”,没有办法给中国的家人报平安,但联系到了大学时代的恩师和香川鬼岛的老爷爷,他们比我还着急。邮局还能正常配送业务。

妹妹打来的国际长途,刚抱怨了几句就因为余震断了。

晚上10点14分,5级余震,和衣而睡,电视一传来地震紧急特报或有震感,我会先把防震帽扣在头上,右手推醒小潘和他的同学。速报正确的话,不到一分钟后就在晃了。一手提鞋子,一边看震感大小长短来决定是否跑出室外。大约在余震6分钟后,电视上会显示震级与震源。渐渐地警报频传,震源一会儿在太平洋里,一会儿在长野山里,一会儿靠南面的茨城海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哪里有地震,郡山市都似凑份子一样跟着来个2级、3级,只有在震源转移到别处时才能稍微松口气。

大家都说16日之前会有次很强的余震,逃到哪里为好呢?而小香父亲正从大阪乘机迂回赶来,小美父亲也从东京租车正在往回赶。

有一次震感太强,我提鞋子与小潘和同学往外跑,还没有到门口,余震就停了,在人们的注视中,低头往回走,很不好意思。

11点的时候,朦胧中冬师姐打来电话,“妈呀,可算打进来了!”这大概是日本国内打进来的第一个电话。日本第一大通讯公司DOKOMO的用户能时断时续地收发邮件、电话,软银移动还凑合用。

地震第三天:3月13日 排队两小时打水想恢复生活

早上6点左右,校长充满歉意而委婉地告诉大家,洗手间没有水了。回来后坐在电视前的椅子上,看到宫城一万人下落不明的报道。忽然想,这是个刚刚发现噩梦成真的早晨。

一人回家打扫整顿,很多人都白天回家整顿,晚上出去避难。小鸟啼鸣从开满迎春花的院里传来时,FM说网上在传核辐射,如果介意,出门请戴上口罩,或打湿手帕捂住嘴。相比之下水更迫切地影响到了生活。水利局前车队长长,墙根裂痕累累,人们排队九曲回肠,有位老爷子过来说:“我刚在4号线的消防署打到水了,有车的人可以去。” 几个人离队,大队仍继续沉静地前行。人们有的双手提水壶,有的把透明干净的垃圾袋双层套在矿泉水纸盒里,双手端走,连500毫升饮料瓶也抱着。每个水龙头后都站着水利局的职员,一位年轻的女职员,看我不好意思多装,草草要走,很和善地说:“还可以再来点,装满了。”不觉两小时过去了。

回到小学体育馆,小潘他们还在操场上玩。震后,教务主任告诉孩子们的作业是“每个人的安全健康!”

昨天福岛第一核电站一号机组氢气爆炸,一部分燃料棒露出。小美妈妈说离郡山有50公里,我一听放心了,但下午去背水,人明显地少了。

妹妹再打来电话已是爆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暴露在露天里两个小时!”母亲的电话更是火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边政府说现在爆炸的是外面的建筑物,大概还没有什么问题吧。但第一核电站一共有六个,如果真的有大余震,的确隐患无穷……”

地震第四天:3月14日 放射线量上升,依旧迟而不决

老公一早拿走了一份香蕉与面包,总部派来几位同事,他把家里的矿泉水、被子与餐具都搬到公司去了。

开始发憷接到妹妹的电话,小潘不想当逃兵,领早餐时拿到的《每日新闻读卖》与《福岛民友报》上说,如果忧虑被辐射,市民可到保健所检测。

中午再回体育馆,孩子们竟围在电视游戏前,没在外面活动。

“午饭还没有来,我们先发小糕点。一人两个。” 3月14日是男孩回送女孩巧克力点心的白色情人节,饮料公司与当地糕点公司送来几大箱糕点。妈妈们一起拆包装,甜蜜的气味把空气充溢得华美,前景似乎也乐观起来。拆到一半,负责人忽然想起什么: “请别全部打开,留一些晚上备用。”我轻轻地推了推旁边一位20多岁的女孩,告诉她在发甜点,她一直盖着自带的可爱的鸭绒被蒙头大睡。

避难所一会儿换空气,一会儿做体操,小孩们跑得地板砰砰响,护士给老人嘘寒问暖测血压。

妹妹的电话又提及核泄露,越来越焦急:“你要为小潘负责!小潘的未来,万一有点什么,那可是一辈子,你负得了责吗?”

我试图从电视里寻找去留的判断要素,体育馆里一直放NHK一个频道,不是播东京等地区的停电计划,就是海啸最初涌来的画面,终于提到核电站了,除了专业用语就是现状叙述。

晚上人们拿来自家电饭锅,母亲们用捐来的勿洗米给大家做饭团,小香母亲的阵营附近,手机的充电器插得乱如章鱼脚。喜好独来独往的我去年在学校组织的磐梯山观光时结识的这几位妈妈,此时有若近邻。

何去何从,谁也不知如何是好,我走近门口处的校长问道:“报上说东北大学开学延期到4月底,我们有什么安排?六年级都惦记着毕业典礼……”

“大学有自我决定权,中小学没有,震后,市教育课马上安排建筑负责人迅速调查市内所有中小学……教委明天下午两点开会定今后的日程,如果定不下来,两天后再开第二次……”校长补充说,这周校内午餐已有难度。

从校长那儿回来,高桥妈妈叫住了我:“明天预报有雨,被淋到很危险,我打算退守家里,你呢?”我又把这个信息传给了小关与小香妈妈,大家同去洗漱,在摆满水桶前的洗手间里开起了临时会议,相约第二天一早各自回家避难。

鬼岛的老爷爷打来电话,问是否需要寄新鲜蔬菜来。熄灯后,小姨又打来长途,说外公拿我寄去的福岛小名滨的照片和报纸一对照,担心不已。

这晚余震,我照旧屡屡推醒小潘和他的好友小阳与小关兄弟,递上防震帽,提着鞋子准备随时蹿出体育馆。一回头,和衣坐起的人不大多了,人们似乎已经不太介意巨浪颠簸,如睡在一个大竹筏上,每次等待颠簸过去,等待风平浪静,等待家园的小鸟悠然啼鸣,等待明天的夜空依然明净。余震一过,小潘和小关兄弟倒头就睡,小阳则一下冰雪清醒,头戴自行车头盔正襟危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地震第五天:3月15日 逃离辐射

“各位早上好。”校长的声音沉静而谦和:“这不是什么正式通知,我个人建议,今天最好都少外出,外出戴口罩、帽子,这纯属我的个人建议啊……”

小潘震后第一次脱衣钻进温馨舒适的鸭绒被里,在父亲身边睡意酣弥。电视里还是车轱辘话,专业术语的分析。一家的去留,父母们在等孩子,孩子在等学校的指示,学校等待教育委员会的决断,教委等政府,政府等东电,而东电则将机组起火的消息先给了媒体后,首相只能抱怨。这样等,国内的母亲就要急出毛病,不管怎样,先回去报个平安。

我一边叫小潘,一边坚定着撤离的决心:“政府的责任是积极保护核电站的安全,我的责任是保护家人的安全。”

我打开全日空的预约网页,已没有了座,大旅行社的朋友也告诉我19号前去东京的机票没有了。以为自己很提前,不想福岛机场已是人山人海。很多人已在机场睡了一晚。从南相马来的一家人,抱着可爱的小狗,排在我前面。“政府划的避难圈是20公里,我们是25公里,政府没指示,只好自己逃了。”“25公里也悬啊,你们那里的农地呢?”“都完了!”南相马有世界最大的传统的赛马节,很多居民自己养马、在海边练马。

收到小学休息到25日的电子通知时,我正从二楼往下看。一楼蜿蜒行进着两列队,左边的人没有预约,右边有预约。

很快横田老师打来电话,我说要回国,老师问毕业典礼是否能赶回来,我吞吞吐吐,老师马上解除了小潘的后顾之忧:“赶不上毕业典礼没关系,老师给你保管毕业证,一路小心!”

国内的师兄也打来电话,说大使馆已有大巴去郡山市政府前,可使馆电话打不通,也不敢贸然行动。

到处都是准备过夜的人,好心人指点我找到两条赈灾毛毯后,我坚定了把福岛机场坐穿的决心。这里洗手间冲水畅通无阻,不用晨曦夜晚去游泳池打水,余震就当飞机起落的振动,吃东西自己买单,不必有领避难餐的愧疚。找到洗手间附近的一隅,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看航空自卫队员三三两两地进进出出。

“这无疑是个非常残忍的场面。”我自嘲着。空座叫到了155号,就没有动静了。我和小潘是163、164号。我前去打探,前台的青年索性一下收去挂号的小票:“今天叫号到此为止。”一位50岁的女人追问着全日空的女职员,众人围观:“为何还要重排?我们已经排了一天了!”全日空的小姐,已非平时的温柔,凛然大义:“根据敝公司飞行条款……”灾区用油限量或根本弄不到油,新干线不通,高速路不通,普通路断断续续,只剩下等飞机,还要遵守条款。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到哪里去呢?

本来打算与一位白领精英合作轮班排第二天的队,但他在网上搞到了16日晚飞名古屋的机票,又捕到一辆出租,确认了“打的”到那须盐原坐新干线的可行性。犹豫时,正好接到老公的电话,老公坚决地说:“跟着他走,记得到时车费折半!”白领精英把安全的位置让给了小潘,自己坐在司机旁边。车上不时传来出租车公司总部发来的各种道路情况指南。处处限速50迈的路上,司机开到了80迈。白领精英拿出手机,一边盯着当下的位置,一边提醒司机,“别急,安全第一!”进入栃木县,村落寂静宛若桃园,刚松了一口气,老公打来电话,“关好车窗!戴口罩!最后一班新干线是9点47分。”离最后一班新干线只剩下几分钟了,检票员拿着上车证明,随时发给来不及购票的仓皇乘客。

那须盐原,那须盐原,一年来,在福岛与东京不知多少次中途路过,这天我特地给小潘买了一个260日元的香草冰激凌,纪念从此地驶入日常。

“组织不会不管。”母亲坚持让我直奔使馆。同学L经常去使馆做饭店公关,迟迟没有回电。给使馆总务的同学H打电话,也没有回复。第三个电话终于接通了,同学Z说:“还没有灾民自己直接进东京呢,你明天去成田机场吧。”

京急EX浅草桥饭店大门挂着满员的诏示,但仍特地给我挤出了一间房。地震后第一次打开电脑,看到福岛50勇士的消息,想起留守的老公,深感职责在日本人价值观里的地位。

地震第六天:3月16日 苦找回国的机票,深夜到首尔仁川

没有明确赶飞机的时间,一晚都睡得不踏实。同学Z又说回国政府班机还没着落,要是急,最好想办法从大阪回国。马上请大阪做生意的大学同学X与冈山的恩师帮忙找票。

十万火急频频传来,大阪没戏,冈山没戏,名古屋没戏。妹妹找到东航的两张高价票,可就在填护照号的时间里转瞬即逝。终于,国内的师兄帮忙找来一张全日空从东京飞北京的全价票,但要等到22号。我就去楼下延长住宿,投币洗衣。

“要不要过来?我帮你介绍几个朋友。”中村记者一听我在东京,没容我提找机票,马上邀我去早稻田大学文学部的村上春树研讨会。正是说话间,狂风、摇晃。小潘在房内沉睡,地震后,他第一次睡个安稳觉。

我继续惊魂未定地开始在网上找更快的票。打了几个电话后,大阪订票的日本女孩知道我从郡山出来,说:“我帮你找找”。这一天,我听到太多的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核泄露事故让福岛人想飞到不是福岛的任何一个机场;让东京人奔赴轻井泽,奔赴关西,奔赴冲绳,奔赴不是日本的任何一个国家。而这个素不相识的日本女孩说国航照顾灾区的乘客,帮我找到两天后从大阪飞北京的两张机票,一张票价往返6万日元,相当于人民币4800元。隔着电话,我们彼此感受着发自肺腑的喜悦。但母亲当机立断地打断了我的话,你先退了吧。母亲找到当晚经首尔第二天一早飞北京的机票。两张共11000元人民币。母亲担心夜长梦多,虽只有单程,也容不得我再继续滞留在东京了。

从浅草桥去羽田机场,电车上的老外们大包小卷。自己只背着个包出来,缺少足够的换洗,我埋怨大阪人抢购食品与水,抢光了出国机票;一会儿我又惦念起那些还在核辐射区20公里内的人们,那些想自己疏散没汽油的人们,在机场披着或铺着震灾毛毯的人们。

但愿这是场很长很长的梦……

KES1720。转机办手续的韩国小姐用柔声柔语的中文问:“您的家都好吗?”问得心头儿有点发暖。终于在3月17日震后第7天回到中国。

首尔仁川现在有没有摇?北京现在有没有在摇?怎么脚下还像在踩棉花。震后日本很多人都得了地震眩晕症。

福岛县开始每天公布辐射值。政府忙着制止与开导。我则预定了回日本的机票,祈祷核电站的勇士改善事态,坚强镇静的灾区市民回复日常。

每日在班上测辐射线的老公,最担心的是小潘15天的免签超期,小潘则告诉我说:“早上我做了个梦,正准备参加毕业典礼,体育馆黑忽忽的,就来了一两个人。”我自己也梦见过与小香、小美的母亲擦肩而过。 “横田老师说了,人的一生只有四次毕业仪式,小学,中学,高中,大学……”受海啸重创的岩手县的孩子们也举行了毕业仪式。

天天看日本网络门户mix上的回帖,可惜震后不能在这个网站找到自己想找的信息。此刻灾区外的人们义购福岛物产,东北高速路开通;核电站几个机组问题层出不穷,海水超标;须贺川菜农自杀;福岛县说放射测试值最高的饭馆村不影响健康,但有网友质疑饭馆村从3月15日到3月31日半月间,共达到6000微西弗,相当于一个人半个月接受10次胃部光体检。

“留在郡山的人们该怎么办?”小潘老问我。回到福岛生活,就存在核辐射的危机;开始新生活,得从零开始。都是苦涩的选择。

地震如大筛子,把人筛出家园,把最珍贵的一切呈现在自己的眼前。

网上说,有男子深夜借车从郡山避难所赶往距核电站只有10公里的家里。雨衣裹身,手戴橡皮手套,脸戴两层口罩,瞒过警察,就为取回健康保险证与儿子的照片。

错过毕业典礼后,小潘开始惦记4月11日的中学典礼。但他早上老沉睡不起,起来第一件事是上网下日本将棋,交流感想后聊聊余震,等北京的孩子放学了才外出。小高桥在电话里说大家最近在附近公园踢球呢,没戴口罩。小潘说:“我一定想办法说服我父母,争取回去!”

小潘这天入睡前一直在哼唱着什么,“我得想点高兴的事”。第二天上午起来洗了个澡,一边对墙打乒乓,一边说:“今天是中学入学仪式。”

梦见地震了,脚下一片瓦砾。两天后日本又发生了最大的余震里氏7.4级,余震不断,人们戏称地震预报声像宇宙人到来的信号。

“昨天爸爸代你去参加开学典礼了,你是一班,老师是位教国语的男老师。你的学籍号是3号。”老公发来的邮件终于让儿子会心一笑。

“今天我没做梦,没法在梦里看到大家在做什么……”

北京的4月柳絮如雪,我几次往返在出入境管理处与家的路上。小潘忽然对我说:“但愿这是场梦,很长很长的梦……”

手机依旧不断收到儿子刚毕业的郡山小学发来的电子邮件,提醒家长告诉孩子余震中在外面戴口罩帽子。为避免操场辐射,削去浮沙两厘米。

59.46公里,是我家距离第一核电站的数字。3月11日前的每个早上,我听交响乐,看小院里花开。3月13日我排队搬水时读的《解谜在晚饭后》,4月获得日本书店大奖这天,我才知道13日这天第一核电站已经冒出辐射尘埃。今年,我没能去福岛花见山赏樱,那是位老花农多年为公众免费开放的景地,我只能通过网络帮助日本诗人佐藤雄一联系为福岛祈福的围读活动。

我偶尔似能看见那些马奔跑在南相马的海岸边,它们肋骨嶙峋。

2011-05-23 □里 欣 1 1 文艺报 content24525.html 1 日本地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