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共产党员,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入党介绍人。我的父亲卢来发,1929年1月参加红军,1930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入党介绍人是他的连队指导员邱结成。后来,这个同志下落不明。解放后,父亲曾于1950年、1954年、1985年三次查找,在烈士名单中没有查到他,在江西安远的老红军名单中也没有查到他。
1994年,父亲患结肠癌做了一次大手术。他也许估计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病床前向我讲了他的入党介绍人邱结成的故事。
我的故乡是江西安远,参加革命前家里是赤贫。我6岁丧父,跟着母亲要过饭,8岁给人放牛,13岁给地主当长工,16岁当挑夫。
1929年1月29日,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率领红四军从井冈山来到赣南,到了我们安远县的鹤子圩。毛委员给安远县委写了一封指示信,要求县委组织地方开展武装斗争,举行暴动,配合红军攻打安远县城。
早在大革命时期,安远就有共产党的组织和活动。1928年初,赣南特委派罗贵波同志到安远发展党组织,建立安远县委,罗贵波为书记,杜承项、杜隆奎为常委。邱结成是他们在安远发展最早的那批党员之一。
县委接到毛委员的指示信后,立即派一名同志向毛委员、朱军长报告敌情。毛委员、朱军长了解了敌情的变化,放弃了攻打安远县城的计划,带领红四军向寻邬(原名长宁,现名寻乌)方向转移。
与此同时,县委决定按照毛委员的指示,在安远城东的仰天湖地区成立红军安远县游击大队。仰天湖位于三百山的北麓,在崇山峻岭之中,是个打游击的好地方。由于此前我已经受到过共产党员旺富国、卢革新等同志的宣传,所以第一批报名参加红军。在仰天湖我第一次认识了邱结成,他当时是一个小队长。游击大队开始只有几十个人,后来发展到几百人。
1929年7月,成立刚刚半年的安远游击大队就扩编为红23纵队,由谢育山担任纵队长,杜隆奎担任政委。我在纵队部担任通讯员。邱结成任中队的副指导员,负责共青团的工作。
参加红军不久,我就向杜政委表达过入党的愿望。1930年3月,红23纵队到达江西乐安,杜政委让邱结成找我谈话,他指出我的优点是作战勇敢,工作积极,缺点是不爱学习,对党的知识了解不够。组织上决定先吸收我加入共青团。他告诉我,共青团是党的助手,同时也是一所培养共产党员的学校。他希望我发扬优点,克服缺点,在这所学校里迅速成长。就这样,经邱结成同志介绍,我成了一名共青团员。
1930年7月下旬,红23纵队奉命开往江西信丰参加整编。由赣南的7个红军纵队合编成红22军,军长为陈毅,副军长为罗贵波。邱结成在连队担任指导员,我在军部担任通信班长,后来当了排长。
1930年10月,陈军长率领红22军主力北上吉安,配合红一军团主力参加第一次反“围剿”作战。罗贵波副军长带一个团的兵力留守赣南。我和邱结成同志随罗副军长留了下来。留在赣南的部队继续坚持游击战争,打土豪分田地,并继续以红22军的名义扩大红军。
这一年的11月,邱结成指导员主持支部大会,讨论我的入党问题。邱指导员在介绍我时说,卢来发入团8个月来,在战斗中英勇杀敌,表现突出,而且认真克服缺点,进步很快,不仅当了班长,还当了排长。支部大会一致通过,吸收我加入共产党。我参加红军不到两年的时间,在党的教育下不断地在战斗中成长,由一个大字不识、没有阶级觉悟的贫苦农民的儿子,由一个从小讨饭长大的长工和挑夫,成为有一定先进觉悟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我为我选择的这条革命道路感到自豪和骄傲,也特别感谢邱结成指导员对我的帮助教育。
由于红22军留守部队在赣南广泛开展游击活动,信丰、南康、安远、寻邬等县都组建了红军地方武装、游击队和赤卫队,到1930年年底,将这些红军地方武装正式编成红35军,罗贵波任军长。邱结成同志在红309团一连当指导员,我在一连当排长。
红35军组建不久,就参加了中央苏区第二次反“围剿”战役。在富田战斗中,红35军担负迂回包抄的任务。当天下午,我连奉命向固陂发起进攻,邱结成指导员冲在最前面,带领连队一举攻入敌第28师兵站,缴获大批军用物资。当天晚上,红35军又攻入富田,与红三军、红四军会师,共歼敌一个师和一个旅。
在战斗中,我一方面向连长学习如何指挥打仗,一方面向邱指导员学习如何做政治工作。我看到行军时连长总是走在最前面,因为他要决定行军路线,把握行军的速度,处理遇到的敌情;而邱指导员总是走在队伍中间,掌握战士们的思想情绪,做好政治工作。作战时,连长一般在指挥位置上,便于掌握全局;而邱指导员总是出现在担负最重要任务、战斗最激烈的班排,冲锋时他总是在队伍的最前面,充分体现了我军政治工作的表率作用。
1931年7月底,我和邱结成同志一起被调往红七军第56团。
红七军是在邓小平等同志领导百色起义后创建的一支英雄部队,经过千里转战到达中央苏区,编入红三军团序列。为改善红七军千里转战严重减员的状况,红军总司令部决定,从中央苏区各部队中抽调一批战斗骨干充实红七军。上级命令邱结成指导员带着我和一个班的战士补充到红七军56团三营九连,邱结成任九连指导员,我则改任班长。
我们调入九连不到三天,立即随部队参加了第三次反“围剿”战斗。
8月4日,敌军分多路向兴国以北的高兴圩地域进攻,我军主力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形势十分危急。一方面军临时总前方委员会书记毛泽东和方面军总司令朱德决定,在多路进攻的敌军中,先打较弱的一路,即进至莲塘、良村一带的敌第47师和第54师。8月5日夜,红七军随红一方面军主力从两股敌军之间的空隙中向东穿插。上级要求我们,行军中不许说话,不许咳嗽,行军锅一律用被子包裹。几万大军的夜间行动,几乎做到悄然无声。一夜之间红军主力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8月6日,红军主力进至莲塘地区。红56团奉命迂回到蜈溪水口,切断敌第47师第2旅的退路,与其他红军部队一起完成了对敌人的包围。第二天拂晓,红军各部队向被围敌军发起猛攻。我红9连由东向西冲入敌阵,与敌展开肉搏战。邱结成指导员刚到9连没几天,许多战士还没来得及认识,更谈不上做思想工作。但是战斗一打响,指导员第一个端着刺刀冲上去,这就是无声的命令,这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政治工作。经三个小时激战,红军全歼了敌第2旅,击毙旅长谭子钧。在这次白刃战中,邱结成指导员身负重伤,被担架抬了下去。
第三次反“围剿”结束后,上级给9连派来了新的指导员,我也被任命为9连的1排长,而邱结成指导员从此没有再回来。当时我也打听过,有的说他到医院没抢救过来,牺牲了;也有的说,命是救活了,伤残以后交地方了。没有得到一个确实的消息。
一年以后,上级任命我当了9连指导员。我当指导员后的第一仗,就是参加第四次反“围剿”的蛟湖战斗,围歼敌军第154旅。我想起邱结成指导员的榜样,在拼刺刀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9连官兵见指导员冲上去了,也马上跟了上去,个个奋勇向前,刺刀见红,杀出了威风。这次战斗红七军与红一军团一起,全歼了敌第154旅主力。
后来,红56团整编为红三军团5师13团,在“东方军”入闽作战中屡建战功,被授予“英雄模范团”荣誉称号,我本人也在9连指导员的岗位上受到战斗奖励一次。在第五次反“围剿”的高虎脑、万年亭战斗中,红13团3营坚守主阵地,打得英勇顽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史》上都有记载。在高虎脑战斗结束以后18天,当时的红一方面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就在《高虎脑战斗的政治工作》一文中,点名表扬了9连的战场政治工作。尽管邱结成同志只在9连当了几天指导员,但他用鲜血和生命播下的种子,为9连的政治工作开创了一个优良的传统。
听父亲讲了邱结成指导员的故事,我非常感动。父亲说,邱结成同志是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他如果活着,一定不会离开革命队伍,如果牺牲了,烈士名单总该有他啊。查不到他的下落,我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
为了帮助父亲了结心愿,我决心继续帮他查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江西省安远县高云山乡的烈士名单中,查到了一个“邱古铖”。我向父亲报告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说,这个很像,邱结成好像就是高云山那一带的人。而且那时我不识字,并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几个字。“邱结成”与“邱古铖”用我们老家话发音差不多。
我告诉父亲,现有的档案记载,邱古铖烈士1929年2月参加红军,1931年6月牺牲。其他都查不到了。
父亲说,参军的时间对。毛委员、朱军长是1929年1月29日到安远,县委接到毛委员来信指示后开始组建安远游击大队,第一批报名参军的人就是在1月底2月初。牺牲的时间不对。红七军是1931年7月下旬才到达中央苏区,如果他6月就牺牲了,就不可能到红56团3营9连去当指导员了。
我说,过去人们习惯用农历。邱结成指导员是1931年8月6日在莲塘战斗中负伤的,我查了一下,这一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三日。
父亲口中喃喃道,有可能,有可能。
他手捧着那本《安远县志》,轻轻抚摸着那一串长长的烈士英名录。那个名单共有2181人。
父亲于1998年1月3日去世。我在此之前帮他查到了邱古铖烈士的情况,尽管还不能肯定一定就是父亲的入党介绍人,但总算帮他了了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