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初到东莞便感受到她的美丽、鲜活和安祥。宽敞而平坦的大道如锦绣交织，路旁鲜花簇簇绿树葱茏，一座座款式新颖的高楼在蓝天下矗立，高大的棕榈和木棉以及不知名的南国树木，掩映着一扇扇明亮的门窗。白天车如河，追着时间奔流；夜晚灯如海，枕着月光抒情。远处有罗浮山庙宇的香烟缭绕，仿佛能听到木鼓钟罄，声声包容着祈求顺遂吉祥；近处有东江的碧波荡漾，仿佛回响着东江纵队嘹亮的军号声。
我是随以玛拉沁夫为团长的中国作协采风团来东莞的。翌日下午，我们驱车进入榴花公园，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而行，凭窗观看，一边有对对鸳鸯戏水，一边是绿茵茵的草坪铺展在山坡上。路上簇拥着许多年轻人，勾肩搭背、笑语喧哗，他们大都是来自外地的打工仔和打工妹，经过了一周的紧张劳作，在双休日来到湖光山色间寻求短暂的安闲。登临最高处，有一座陡峭的山丘，刀削般的峭壁上有一幅袁崇焕的巨幅浮雕，衬景是与清军鏖战的画面。阵阵歌声伴着手风琴从山丘上方飘来，我们站在山丘下看不到人，但从这宏大而嘹亮的声音中，能感觉到是不下百人的齐唱。激扬而舒放的旋律，饱含着青春的热情，这是他们紧绷的心弦获得一次宽松，这是他们被捆绑的自我获得一次释放，像放飞的鸟儿在蓝天下飞翔。
东莞是一座移民城市，有近十万打工者，背着故乡山水来这里寻找机遇实现梦想。从广义上来说，“打工”就是付出智慧和辛劳而获得社会给予的酬报与确认，是道路也是阶梯，是生存也含理想，会经历难以言传的艰辛和痛苦、困惑和迷茫，失望与希望交织，悲泪和喜泪交融。这种深切的体验滋养了文学的灵性，东莞就成了“打工文学”的发祥地，也成了打工诗的大本营，郑小琼、许强、谢湘南等许多青年诗人从东莞起步走向远方，他们的作品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如今“打工诗歌”已成为诗坛一面宽敞的窗口，能窥见一代人走向生活的步履和精神风貌。
离开榴花公园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了，在草坪上还有对对情侣依傍而坐，或细语缠绵或目送秋波，还有三五男女青年聚拢在一起，有的半躺半坐，有的平躺在草地上仰面朝天，在身心俱释中望着天上的流云，遐想如诗歌在天上舞蹈。榴花公园是精神的驿站，他们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又带着诗意前行了。
“私个”与“诗歌”
我们怀着愉快和仰慕的心情，来到东莞东城区文化站，这是毗邻而立的三座乳白色楼房，集图书馆、影剧院和区文联为一体，同时又是中国作家协会东莞文学创作基地。一块巨石立在门前的草坪上，镌刻着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遒劲而洒脱的题字，巨石因其未经打磨而显艺术品位。走进这座宏大的殿堂，大理石的地面，素雅的廊柱，宽敞的会议厅和富有现代感的门窗，走廊里悬挂着一幅幅油画，显现出一派华贵而高雅的质地。
这里是东莞的作家、诗人、音乐家和书画艺术家的家园，他们经常来这里闲坐品茶、进行艺术交流，也不断有来自京华和全国各地的名家来这里做学术报告。文化站主任康健是音乐家，睿智而洒脱，又有很好的口才，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文化站和文联开展的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以及在文学创作上所取得的成果。举行这些有声有色的活动，显然需要强大的经费支撑。而东莞市委市政府和东城区的领导们，如此重视文化建设，令我们钦敬而感叹不已。
时代的前进迅速改变城市的风貌，它正以速度和高度回应四季，而且也迅速改变人的心理结构、扩大人的文化视野、递嬗人的价值取向。我在感慨之中回忆起十几年前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往事，为此我还写过一篇5000多字的随笔《南行，为谁歌哭》，其中有两个小标题：其一是“道以载文”，其二是“南辕北辙”。因为要在离东莞不远的C城建立中国诗歌学会的创作基地，我满怀欣喜而至，朋友为我接风，相邀七八位当地名流作陪。他们热心地谈论金钱，然后又谈论各自的轿车。坐在我身旁的是当地文联主席，我问他坐什么车，他说文联很穷没车，他指指对面身着西装的男士说搭乘他的车而来，他是道观的道长。道长面颊红润目光炯炯，抱拳拱手一派仙风道骨，我问他为何不穿道袍，他说兼带经商。我为之感慨万端，谁都有钱只有文联没钱，道长的车拉着文联主席，谁说“文以载道”，岂不是“道以载文”？虽然戏谑，但不乏感伤。
翌日，C城市委领导引我来到一家豪华宾馆与某公司老总相见，似已谈妥在这里建立“中国诗人之家”。我主动向老总介绍中国诗歌学会的建构和性质。他问我，诗歌能够给他带来什么直接利益？我说不能，却能提高你的品位。他不知品位何用，我便向他讲述文化投资贵在开启智慧而不是急功近利。他笑问我经营什么，我说经营文字。又问文字也能发财？话不相投事没办成，隔日又与他相聚。席间他谈笑风生，可待到我谈及诗歌的价值时，他却中途退席。他先前以为是“中国私个学会”，私人个体学会必定集全国私家企业于旗下，与之交往会有多少“直接利益”啊。可现在发现“私个”竟然是“诗歌”，在他心中诗歌焉有屁用。“私个”与“诗歌”之误，真是“南辕北辙”。
十年之后，我来到东莞，站在东城区文化站门前，面对扇形的露天剧场，与之相连接的是开阔的休闲广场，我心中激荡着浓浓的诗情。这里经常演出精彩的歌舞和诗歌朗诵，文学之花在这里竞相开放。夜幕降临，天上繁星闪亮，地上有五彩灯光，都像诗者的眼睛。
倾听历史的回音
虎门是光华熠熠的星座，高标于中国历史的天空，向全世界昭示中华民族英勇顽强的民族性格和爱国主义精神。来到东莞必去虎门踏着英雄们的足迹，谛听壮怀激烈的历史回音。
我们在太阳西斜的时候来到虎门，远望船形的鸦片战争博物馆，如同宏大的战舰，驻守在珠江口岸，旌旗猎猎威风凛凛。因正在修葺未能看到那些巨大的焚烟池，却让人回忆起无数次从影视屏幕上看到的激动心胸的场面。我们沿着海岸行走，听着阵阵涛声思绪翩翩，深深缅怀林则徐这位有胆有识的爱国志士。在政治腐败国僻民穷的背景下，面对英国的虎视眈眈，他却能挺身而出下令焚烟，这是怎样的雄心烈胆！作为一个深谙经史的政治家，他何尝不知智者多舛、英雄末路，但他恪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誓言。他在忧患意识中闪耀着强烈的爱国精神，是中华民族之魂。
在夕阳西照中，我们走近威远炮台这座闻名遐迩的炮群。这里一共有40门大炮，呈月牙形排列，背倚青山面对海口，成为虎门要塞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鸦片战争前夕，于1835年（道光十五年）经广东水军提督关天培奏请修建，誉为“海上长城”，如铁锁海岸震慑英军。1839年林则徐曾来视察，颇感欣慰。由于琦善拱手媚敌，拆除部分军防，1841年2月26日，英军以强势进攻，我数百名官兵奋力抵抗，终因后无援军惨烈殉国，从而门户洞开丧权辱国。我们沿着花冈岩垒砌而成的巷道行走，右边是一间间宏大的暗洞，每间暗洞有一门铁铸的大炮，从洞口对着海面。巷道左边是两米高的花冈岩围墙，真是壁垒森严万夫难攻。我用手轻轻抚摸炮筒，仿佛仍能感到昔日的温热，站在这里谛听，仿佛仍能听到昔日的旗飞炮响和激越的呼喊，但是再也看不到烟霾弥天战云滚滚。
从洞口眺望，从东莞通往广州的大桥，如一道彩虹高悬于海天之上，一艘艘巨轮正从这里远航，作为和平友谊之旅，驶向异国的港口。时间与空间、历史与现实在这里浓缩成壮丽的画卷，远处传来嘹亮的歌声，正是强国盛世之音与海涛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