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接邮车

□孙方友

我虽不是邮政人员,却接过很长时间的邮车。

那时候我还在乡下,刚开始搞业余创作,由于订不起报刊杂志,就想法讨好邮所人员,看看报纸,借借杂志,可谓受益匪浅。

我家住在镇上,离邮政所很近,当时负责接车的投递员姓张,叫张建国,也热爱文学。他的任务是接邮车、分报纸,兼投镇上各机关的报纸。当时订报多是公款,订数最多的是公社大院和西街初中学校。公社报纸虽多,但都是这书记那社长的,分得很散,惟有初中学校的最集中。因为学校的“文人”多,订的报纸“档次”也高,什么《光明日报》《文汇报》《解放军报》《参考消息》全有。记得当时这些报纸是限订的,一个公社才能分几份《文汇报》的指标,订《参考消息》更难,几乎不允许个人订阅。我为能及时看到这些不掏钱的报纸,每天都帮张建国装车卸袋。到了所里,又帮他分报纸,“拉”报纸。那时候邮政所共三个投递员,要将每天的报纸按订数分成三份。所谓“拉”报纸,是因为出厂的报纸多是两份或四份一沓,要一份一份拉开,便于分给订户。等一切弄好,我就将应属学校的报纸拿回家,在煤油灯下翻阅,碰上有用的,就抄下来。第二天一早再给张建国送去,决不能耽误他中午投递。

当时我们那里归开封局。也就是说,每天邮袋下了火车,由开封局发车向所包各县局和沿途的小邮所分送。终点站是沈丘,沿途要经过杞县、太康、淮阳、项城等县。县局为大站,邮所为小站,由于每站都要停,装装卸卸的,一般到我们镇上已是下午5点多。若碰上邮车路上出了问题,可能要等大半夜,甚至一整夜。像这种情况,夏天还好过,到了冬天就格外难熬。镇邮所在街东头,通往汴凉的官道在镇子的北面。原来邮车都要朝镇子里拐一拐,拐到邮所门前一按喇叭,张建国就知道邮车来了,忙拉出要上的袋,卸下来报纸和下袋,签下字,了事。

有一年镇里修建道路,大街上坑坑洼洼的,邮车不便再朝街里拐,每到下午4点钟,接车员只得用架子车拉着邮袋去公路上等候。如此麻烦,张建国就盼着街道快修好。不想,等到街道修好后,邮车司机却嫌麻烦,再不愿朝里拐了。为此,镇邮所还特意向开封局打了报告,可司机硬说是镇里人多路窄不好走,影响下站项城、沈丘局接车。这下不但苦了张建国,也苦了我,每天都要跟着到公路上等待,有时要等几个小时。那时候我已养成了读报瘾,再加上我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发表作品,投出去的稿子命运如何一直牵着我的心,所以盼信的心情也就十分强烈,每天一到下午4点左右就坐卧不安,像丢了魂似的,非接车不可。

自从开始业余接邮车之后,我才算是体会到,投递是个苦差事。小邮所由于人员少,每人都得包投十几个大队、几十个村庄,全凭双腿蹬自行车。逢到刮风下雨、大雪飞舞也不能停,尤其是来了电报,更不敢耽误。所里有两位老投递员先后都患了关节炎和前列腺炎,就是骑自行车落下的职业病。接邮车的活计虽然不跑路,但也苦得很。尤其到了春节,上袋和下袋都很多,天又冷得出奇。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和张建国拉着一大架子车邮袋去公路边等车,天阴霾着,像是要积蓄一场大雪。我们只得躲在一个残墙的背风处。天上飘下雪花时,我像是钻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没一丝热气,手也不听使唤了,想让它伸直,费了很大的劲儿,它仍像鸡爪似的。脚也麻痛麻痛的。为了取暖,张建国从兜里掏出一瓶红芋干酒,递给我。我们频频呷着酒,一小瓶酒不一会儿便瓶顶朝天了。这时,雪又下了一层,还刮起了大风,风搅着雪甩进我的脖子里,像刀子在割。一直等到夜里11点钟邮车才到。那一天下的袋也多,满满一架子车,张建国在前边拉,我在一旁推,不料回到所里一查路单,竟少了一只挂号袋。这一下,我和张建国都很紧张,急忙朝项城邮局询问邮车到了没有,请开封邮局的押车员接电话。不想那押车员态度很不友好,说是袋已下完,错在你们。后经张建国苦苦哀求,那人才答应到沈丘卸完车之后再查一查。卸车丢失挂号邮袋,这事可非同小可。在张建国等电话的时候,我又冒着大雪去路上寻找,整整跑了几个来回,也未见到那个邮袋。

大概是夜间1点左右,沈丘来电话:车上没有那个编号的邮袋!

此事很快惊动了县局,第二天一大早,县局就派人来到所里调查事故原因。那时候,我父亲正接受监外执刑,罪名为“四不清分子”,我相应也成了“小四不清”,和地主分子看齐。在那个阶级敏感的年代,我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尽管张建国和所里的领导一再为我开脱,但还是调查了我几次。幸亏后来那只袋找到了,才算是免去对我的怀疑。

后来才知道,由于那天下的袋太多,押车员从车上往下撂袋时,袋子滚进了路旁的沟里。我和张建国也没留意到。不想刚好赶上路边一户人家的母猪要生猪仔儿,到处拉窝,漫地大雪也没什么可拉的,见到掉在那里的挂号袋,便喜滋滋地当柴火拉进了窝内。几天后,当它带着八九个猪崽儿走出猪窝时,主人才发现那只邮袋。因为没动铅封,算是有惊无险。

从此,我再也没帮人接过邮车。

2011-09-09 □孙方友 1 1 文艺报 content25736.html 1 接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