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慧琴学姐和婷婷文友青睐，嘱我为她们新主编的《归雁——东南亚华文女作家选集》写点文字。接到她们的信之时，我正埋头赶写一本待交的书稿。本当婉谢，却又舍不下这份友情。

“这份友情”，归于二位主编。在编选出版了《漂鸟——加拿大华文女作家选集》后，她们又再接再厉，不辞辛苦，为东南亚华文女作家们发声。两本书的编选，只有付出，无计酬劳，全然出于推动海外华文文学创作的执著。两位行侠的文学义工，令我感动和尊重。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后，从受新加坡一个文学团体之邀第一次迈出国门至今，虽然也曾开会或出访踏足台港、美欧、日本等地，但亚热带的东南亚国家始终是我光顾最频密之处。东南亚十国中，除缅甸、柬埔寨和老挝外，都曾因华文文学出访或会议多次来来往往。我还有幸作为受邀贵宾先后出席过亚洲华文作家协会举办的会员代表大会，和“亚细安华文文学营”举办的会员双年代表会。两会虽是两个组织机构，但其成员国，前者以东南亚为主，后者全系东南亚国家，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文莱、缅甸、越南等东南亚十个国家里有八个成员相聚，尚缺的柬埔寨和老挝华文作家，他们也已在积极联络沟通。

这些不同形式的交往，让我目睹了东南亚华文作家们对华文创作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在定居海外的五千万炎黄子孙中，东南亚占了五分之三，数量堪称全球之最。由于政治和经济的原因，历史上有些国家曾经发生过严酷的排华迫害。泰国军政府时代，政治上的反共连带将华文教育视为共产主义宣传，进行严格限制。印度尼西亚专制军政府更将汉字和汉语书与黄色书籍、毒品、枪支弹药同等对待，列入与违禁者同罪之列。在长达32年的排华灾难中，仍有不少华人像从事地下工作似的，冒死偷偷教汉语、学汉语、读汉语书，顽强地捍卫中华文化，使汉字和中华文化没有被消灭。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华人和中华文化曾经的遭遇虽然不全这么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夜过去，拨云见日，尤其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经济腾飞后，东南亚华人和中华文化的地位亦水涨船高，华文文学在写作者和自觉肩负重任的文学社团坚忍不拔的努力下，蓬勃发展起来。

东南亚华文文学的艰苦历程，东南亚华文作家们为华文创作付出的超常代价，令我万分感佩万分敬重。无论是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台湾、还是大陆改革开放后的新移民，欧美华文作家基本是第一代华人，生长并受教育于母语国，华文创作起点较高。反观东南亚华文作家，其多是华人移民第二代，土生土长，汉语已经不是赖以维生和发展的第一语言，学汉语受到多种局限，从事华文创作需要付出更多的心力。这一客观因素，使其整体创作水平或许稍逊于欧美，但其作品的自成特色、别具情怀，不容忽视，无法取代。或者可以说，相较于欧美华文创作，其作品更具有落户国的风味，堪称是更为典型的海外华文文学。

交走书稿，赶紧从计算机调出《归燕》。一股亚热带浓郁芬芳的气息扑鼻而至，身在北京，已然沐浴到了蕉雨椰风。展开《归燕》，先浏览目录，但见一些好友笑盈盈迎面相向，仿佛在说：嗨！老友，在这儿见面了！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归燕》入选女作家65位。脑海中粗粗按文学社团人数估算，东南亚的华文作家，或者写作人，少说也该有数百位吧，女作家在其中当占一定比例。65之数，显然有遗珠，但就我的认知，比较重要的女作家基本包括在内了。《归燕》是选本，不是全集。两位远在加拿大的主编，跨洋越海收集东南亚的作品，如果不是计算机时代，该是何等艰巨的工程。以散文为主角的《归燕》，装点了少量小说文本。在以华人第二代移民作家为主阵的行列，亦有零星新移民荷笔出征。这些女作家有家庭主妇、华文教师、大学教授、报刊编辑、医生、画家、饭馆老板、企业掌门……身份形形色色。相较于中国大陆，或欧美华人新移民，在东南亚华人身上葆有更多中华文化传统，儒家温良恭俭让的美德，多见于女作家们的为人和为文。展读《归燕》，花团锦簇，题材各异，辑分为四，可一言以蔽之，篇篇都是情。人情、物情、亲情、文学情、故园情、家国情，情情深浓。展读《归燕》，无论写人还是记事状物。女作家们各献其技，各逞其能。文笔或平实素朴，或温婉华美，篇篇锦绣。这些东南亚华文女作家，让我动心处，还在于其身家性命虽然扎根异国他乡，却难以割断对中华故国的牵念和爱心，对故国在发展中出现的不尽如人意的种种怪状，不是袖手旁观，更无冷嘲热讽，而是抱持着 “我知道，只要有中国文化传承的地方，就会有一群最好的人在铺设着全中国人的理想。海外执教的这些年里，这条理念一直深深的感动着我，而让我切切实实的知道中国文化的可塑性和厚实性” （菲律宾·范鸣英《异样的月光 一样的情》）。这些东南亚华文女作家，她们坚持华文创作，不仅出于热爱文学和实现自我，而是把传承中华文化，当做义不容辞的一份责任。

“终于把祖宗的文化烙在身上了”（泰国 吴文君《‘荒屋学堂’出来的汉语老师》），这篇文中的这句话，可谓《归燕》中的华文女作家们所欲共同表达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