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向春的短篇小说《龋齿》截取了一个独特而精巧的截面,主人公因自己的一颗龋齿,陷入一种内心的苦闷,甚至引发了生活的困扰。
邓春意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女人,有如行走在你的面前。当然时下人们的浮躁心态,在她身上也有折射,由此带来的内心猜忌,使她贸然采取自我堕胎,不仅亲手扼杀了一个小生命,也扼杀了自己的婚姻,摧残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仅仅是为了报复?被报复者又是谁呢?其实是主人公自己。这似乎又是一种受命运捉弄的悖论。然而,捉弄的人和被捉弄者依然是主人公本人。这种残酷并不是现实赋予的,而是源于她的内心。当然,它的发生与实现方式又是现实的。我们该谴责谁,追究谁的责任?看来,面对世间有如迷雾般的乱象,最应该的是我们的内心不要迷茫。在与身为大学讲师的前夫离异,又与牙科医生宋朝和在一个朋友派对上认识李飞扬——一个“找不着自己的家”的人进行了情感与肉体的博弈以后,终于回归到一种原初的清醒。她想起了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她意识到对丈夫其实是有点过分了。在为拔除龋齿进手术室前,她给前夫拨通了电话,她听到了对方欣喜的声音,要她赶紧回家,再娶她一次。我们看到女主人公捂着嘴笑了。她还在为她那颗行将拔除的龋齿感到下意识地愧疚。但是,我们可以相信,这颗就像毒草一般种进她生活的龋齿即将拔除,她已下定决心。
《龋齿》提供给我们的还不止这些。小说的叙述充盈着一种独特的女性视角,那娓娓道来的叙述语言令人赏心悦目,流淌着女性智慧的光芒。“她凑近镜子看脸上的毛孔,脸颊上有了色素沉淀。她掩耳盗铃避开自己的脸。”这种细腻的描述,表现了这个女人真实的年龄和心境。她在脸上拍水,上乳液,将眼霜小心翼翼地晕开,绕着眼周划圈。“之后伸出双手在双颊上拍打,噼噼叭叭的声音像赤脚走在田埂上。”这种形容直逼读者心目,竟是那样地生动而形象,传达出一种真实、一种残酷、一种顽强,她不能也不会向命运低头。“接下来化妆……哪怕是豆腐渣工程,表面文章也要做足。”这种自嘲,既蕴涵着时代特征,也展示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女人的化妆是女人对自己的再次创新。”因而“腮红是必需的,是雨过天晴后的一抹彩虹”。而唇膏已不再流行,“厚厚的一层涂在嘴上,会让人联想到食品安全问题”。最好是唇彩,“唇彩要薄,透,亮,像阳光下蜻蜓的翅膀,一笑就飞起来了。”多么美丽飘逸的叙述,一个虽受生活挫折,却依然充满生命活力的女性玉立在读者面前。我们相信这位女主人公,面对生活有力量也有能力翻开新的一页,就像描绘自己的面庞一样,描绘出新的生活故事。
小说是细节的艺术。作者应当说是驾驭细节的高手。那颗龋齿其实是一个隐喻、一个象征。“丈夫上卫生间时,邓春意看了他的钱夹,一千多元钱没有了。”她的猜忌正是从此刻开始的。于是,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对立面。她开始吃下了做人流的药品。她拿了水杯仰起头,药一下肚就后悔了。她抠着喉咙去吐。但是很遗憾,她吃下的不是后悔药,而是液体堕胎药。于是药性发作了,阵痛袭来,她索性又吃了一剂。就这样,身体里的东西一点点下来了。她一次次坐在马桶上,全身发抖,嘴唇乌青。由此她也走向了幸福婚姻的尽头。之后,她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地点谈了两次失败的陈腐的恋爱,具有洁癖的牙科医生第一次接吻就告诉她有一颗龋齿,最终他们走进了只有性没有爱的死胡同。因为隔着一颗龋齿,她终于离开了他。而之后的李飞扬更是“和衣坐在马桶上,脸色灰白”地离她而去。显然是一个具有妻室的男人。他只敢半夜里到她门外“隔着门说,春意,对不起。不要等我了,我不能娶你了”。受尽屈辱的邓春意虽然说过“等天亮了,你到楼下的垃圾箱里取你的钻戒吧”。以此发泄内心的愤懑,但是,我们看到邓春意还是没舍得摘下那只钻戒。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想戴着。面对命运,人的内心就是这样复杂。而这些复杂的心境,作品全是以细节推演表述给读者的,所以作品获得了自身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