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晧峰近年出了四本书，《逝去的武林》《国术馆》《道士下山》，以及《大日坛城》。按常规体裁划分，第一本算口述实录，后三本是长篇小说。其实我读着，四本书都是四不像，口述实录也好，长篇小说也罢，都是徐晧峰选择的外包装，他已超越体裁之分。

另外，这四本书单看哪本，都挺精彩，但联起来读，更使各自增色不少。倒好像一部书的不同分册，第一本是篇长长的引子，后三本是上、中、下部。这部大书的主题，是武学、见地与修道。有兴趣探究者，不妨照我说的再去重读，定有意外收获。

《大日坛城》的外衣，是武侠小说。在武林“江湖”氛围中，写围棋，写功夫，甚至写到唐密。尽管其中妙句迭出，但作为武侠小说，却不够好看。或者说，前半本还好，后半本节奏拖沓、人物混乱，情节进展线索模糊。

我读《大日坛城》过程中，开始为此大惑不解，因为凭作者之前显示出来的故事架构能力和语言文字的水平，应该不至如此。困惑一来，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弃置一边不再往下读；要么心头一紧，坐端直了，收拾散乱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往下读。我因之前读徐书对他心生钦佩，故选择了后者。这一来，不仅又读进去了，且读出更美之处。

还是那个话，武侠小说不过是外包装，“引君入瓮”之后，作者可不想仅仅停留在“术”的层面；武术之后有武学，棋术之后有棋道，所谓见不离修，修不离见，仅停留在术的层面不写道，会像个瘸子站不稳。而道之一层，显然不是想写清楚明白，就能清楚明白的，作者也在探究呢。有志者如果于此处挺得住，不妨随他一起探进去——用心探进去，就会发现，人物混乱自有道理，节奏拖沓自有道理，线索模糊自有道理。其中的奥妙不是一言两语可以概括，我只能说，远比那些面子上的打打杀杀细腻、激烈、好看得多。

作者曾在“大引子”《逝去的武林》里，引述李仲轩老人讲如何修炼形意拳，“练拳要学瞎子走路，身子前后都提着小心，从头到脚都有反应”；还说，“意不是想出来的东西，而是得来的东西，一刻意就没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得了”；还说，“意是先于形象，先于想象的，如下雨前，迎风而来的一点潮气，似有非有”……这些话，都是在讲用心。虽然真正做到这些很难，但比照如此用心，再去读《大日坛城》里棋手的棋、武林中人的功夫，才算入了点门。

比如，书里写到一男一女两个武林绝顶高手，日夜形影相随，可其实二人的关系，是一人公开宣称必杀对方，双方明确约定，除了睡觉、吃饭、洗浴时不得出手，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成为其中一人的瞑目之刻。这不正是“瞎子走路”？

这么说来，《大日坛城》是一本需要“用心”去读，才可体会其不同凡响的“武侠小说”。

由此又想到，时下这样用心去写需要用心去读的小说，几近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长篇小说，无非三五个人物、一两桩小恋情、三五场小风波，哗哗哗风也似的就翻完了，全然不必细细琢磨。很像时下电脑的所见即所得的傻瓜操作系统，简单快捷，不必记忆，不必思考。

反过头来，想想我们曾经的阅读吧，比如《约翰·克里斯朵夫》《安娜·卡列尼娜》，以今天的阅读习惯衡量，也是人物众多混乱，节奏拖沓，情节进展线索繁复。曾经的我们，在这样的小说里琢磨徜徉，用心体会，结果领略到小说的美不胜收。而现在，我们离这样的小说阅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