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建院60周年，作为一个在中国话剧史上有重要影响力的剧院，北京人艺演剧艺术发展中的诸多成功经验应该成为中国话剧创作的宝贵财富。为此，本报将陆续在相关栏目刊登回顾人艺经典剧目创作历程、解析人艺创作理念、重温老艺术家创作、演艺之路的文章和记者专访，以探讨北京人艺风格的内涵和形成过程，推动中国话剧的繁荣发展。 ——编 者

今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将迎来建院60周年，这不仅是北京人艺艺术发展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话剧发展历程上值得瞩目的大事。作为院庆系列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龙须沟》《茶馆》《雷雨》《天下第一楼》《鸟人》《窝头会馆》等不同历史阶段的经典、优秀剧目将以“集结号”的方式在全年的四大板块中陆续亮相。

经典保留剧目是北京人艺的“看家戏”，也是剧院演剧历史的见证。近几年，北京人艺有计划、有目的地复排、重排了多部剧院历史上有重要影响力和标杆性意义的剧作，这些剧作对剧院风格、演剧学派的传承、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经典年年排、年年演，但是今年却略显不同。除了数量大之外，由一个个经典形成的庞大演出规模，也让北京人艺的风格、演剧特色得以集中呈现。

经典剧目对一个剧院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次次的复排能不能让观众“过瘾”，经典与原创怎样相互关照？记者近日就此问题采访了熟悉戏剧舞台，关注北京人艺戏剧创作的北京剧协秘书长杨乾武和文艺评论家解玺璋。

记 者：经典剧目以其强大的艺术生命力成为一个剧院的血脉，也是立院的根基。

杨乾武：对北京人艺而言，中外经典剧目是其立院的根基，如果一个剧院没有保留剧目，只能说明它缺乏立足的艺术传统。人艺历史悠久，自焦菊隐、曹禺时代直至今日形成了独特的演剧学派和艺术风格，观众一看到《茶馆》《李白》就知道是人艺的戏，这就好比食客们一尝到豆汁儿、卤煮就知道是老北京风味。可以说，在诸多剧院里只有人艺能拿出这么多经典剧目并有勇气在今天复排给观众看，这种资源优势和演剧传统在其他剧院几乎都断裂了。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来人艺培养了庞大的观众群体，他们愿意花钱走进剧场看戏，这种观剧习惯也是传统的一部分，戏剧不仅要活在舞台上更要活在观众心里。

解玺璋：北京人艺的传统正是由一系列经典剧目建构起来的。如果没有《龙须沟》《蔡文姬》《狗儿爷涅槃》《天下第一楼》《李白》这些由几代艺术家创造的经典剧目，所谓传统也就没有了实实在在的依托。

复排经典剧目其实是北京人艺一直以来的传统，只有她才有这个实力。这个实力包括几个方面：一是剧目的积累，有一大批至今仍为观众认可和喜爱的经典剧目；二是几代演员的延续性；三是经典剧目的复排是为了满足观众的需求，人艺的忠实拥趸渴望看到熟悉的故事不断被搬上舞台。

记 者：在一个经典不断被悬置、解构的时代，为何人艺的经典剧目依然能得到观众喜爱？

杨乾武：戏剧有其自身的艺术规律，所谓“生书熟戏”说的就是观众喜欢看并早就烂熟于心的戏。焦菊隐版的《茶馆》早已深入人心，到林兆华复排时，观众已经不再是去看故事如何发展，而是去看新版本演出了哪些新东西。

人艺是一个有艺术追求、艺术理想的剧院，她深深了解剧院的优势就是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对艺术精益求精的打磨、创作。她不会为了抢占市场而盲目上演一些快餐式、仅供消费的戏剧，也不会为应景匆匆创作“急就章”。

解玺璋：经典剧目在今天的示范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它们的存在昭示了话剧艺术可以达到的高度，特别是在当今以市场为导向的大环境下，北京人艺复排有影响力的经典剧目，不仅仅是要占有一部分市场份额，更重要的是高悬起一种戏剧理想，引导戏剧创作向新的艺术高峰攀登。

焦菊隐曾对《龙须沟》的成功经验做了总结，最后凝聚成三句话：“丰富深厚的生活基础，真实深刻的体验，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也可以说是对北京人艺现实主义传统的某种概括，这种概括对当今的戏剧创作仍是一服良药。

记 者：北京人艺复排经典剧目并不是简单照搬，而是根据不同剧目选择不同的方式复排。有的力求原汁原味复现，有的观照当下、更具时代性，还有的则大胆创新、以全新的表导演理念进行阐释，二位是如何看待这种做法的？

杨乾武：经典剧目之所以是经典，因为它是开放的，是向观众不断敞开的，其内涵和舞台形象是面向未来的，可以不断阐释。我不太赞成原封不动的排演经典剧作，最好能给今天的观众带来新的观剧体验。经典剧目要获得持久的生命力，最重要的就是要随着时代、语境的变化而变化，要面向社会现实和文化生态，了解今天人们的价值追求、道德情怀。3月底人艺将推出《推销员之死》，这部戏在1983年曾经和中国观众见面，由于当时我们是计划经济时代，演员们甚至都不了解推销员到底是干吗的。而今天，我们再来演新版本就一定会和以前大为不同，这种创新是必要的。

解玺璋：事实上，60年来北京人艺的现实主义传统一直在变化、发展，并日益丰富多样。但如何认识、继承和发展这份宝贵遗产，也一直存在争论和分歧，我觉得这也正是北京人艺所面临的诸多问题之一。至少有两种态度是不可取的，一种是轻视这份遗产，错误地认为它已经过时了，不能满足当前戏剧发展的需要了，不舍得花力气去了解、研究它，使它为今天所用；另一种是把这份遗产奉为神明和教条，什么都要追求“原汁原味”，一点都不能走样，跟在前人身后亦步亦趋。这两种态度貌似两个极端，针锋相对，不可调和，其实他们在思想方法上倒是殊途同归，或者说，都带有形而上学的偏颇。

记 者：“创新”不是刻意求变、求怪，北京人艺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剧院，该如何在继承经典与谋求创新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杨乾武：经典作品当然可以重新阐释，重新演绎能让今天的观众懂得什么是真正优秀的文化遗产，这样他们在泥沙俱下的市场中才不会无所适从。经典剧目是根基，创新不是凭空从虚无中产生的，两者要互相参照、刺激、生长。

剧院在创新中也存在一定问题，比如在大剧场投入太大就面临很大的市场风险。步子可以迈得小一点、稳一点，先尝试在小剧场创新，观众认可后再到大剧场演出，这样就可以用小剧场的创新为大剧场输血。在美国百老汇和英国伦敦西区，大剧场不断演出经典剧目，而周边的一大批小剧场则进行着各种实验和探索，大小之间有良好的互动，这一点值得我们借鉴。

解玺璋：人艺传统剧目的创新，在导演方面主要是林兆华和李六乙，在剧作方面则表现为引进院外的剧作家，比如过士行、莫言、徐瑛等，他们将现代主义、表现主义的东西带到现实主义的传统之中，丰富了现实主义传统的表现力，对现实主义传统是一种发展。

对人艺这块老品牌来说，创新是使它保持活力的惟一方式。林兆华近年来努力将传统戏曲的表现手段乃至艺术精神引进到话剧创作中，也是很有意义的。这种创新也正是焦菊隐艺术遗产中的一部分。

记 者：在北京人艺的官方网站上介绍了纪念建院60周年的四大版块活动，其中有句话说“人艺的一系列原创作品被评价为‘不是经典，就是走在通往经典的路上’。”我们当然希望这是事实，但客观来说这些原创剧目真的走在这条路上了吗？

杨乾武：北京人艺每年都会推出几个原创剧目，今年也是如此，但因为剧本难度较大所以仍在打磨。这些原创能不能成为经典，不是谁说“可以”就真的可以的，而是需要时间的检验。一部话剧要成为经典，关键是一度创作，要有好的文学剧本。有了能立得住的人物和故事，即使初排不尽如人意，后人总还可以不断进行二度创作。人艺原创的《知己》就有成为经典的可能，因为它有一个好剧本。但目前，话剧舞台上能让观众觉得眼前一亮的精品似乎不多。

解玺璋：当下的话剧究竟如何？真是一言难尽。爱它恨它，赞它骂它，都可以找到充分的根据和理由。向经典看齐，是很有必要也很伟大的志向。事实上，缺少原创剧目、原创剧目品质有待提高，是包括人艺在内的所有剧院都该面对、解决的问题。

我认为，经典只是一个标杆，悬置在那里，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这个目标主要是艺术和审美的，没有高低远近的问题。今天的一些作品过若干年也许会成为经典，但用当下进行时的作品和经典比较，不太合适。 （李晓晨）